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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分享][洛夫克拉夫特(H.P. Lovecraft)] 疯狂山脉/At the Mountains of Madness [87250字全][支持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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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疯狂山脉》(At the Mountains of Madness)是美国作家洛夫克拉夫特在1936年发表的中篇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个考察队在南极山脉上的发现之旅。《疯狂山脉》与其说是标准的恐怖小说,倒不如说是科幻恐怖小说,但是洛夫克拉夫特刻画恐怖的功夫精彩得让你看到魂飞魄散。

疯狂山脉 

作者:H.P.Lovecraft 

由于科学家们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拒绝听取我的忠告,我被迫发表这篇声明。我极不愿意说明自己为何要反对这次计划周密的南极考察——反对探险队进行大面积的化石搜寻;反对针对南极冰盖进行大规模的钻探和融化作业。而一想到我所有的警告可能最终完全化为泡影,就让我更不愿意吐露一字一句。 

在我下定决心公开真相之后,质疑自然是不可避免的;然而,如果我剔除掉那些看上去夸张荒诞、难以置信的部分,那么就没有什么可剩下的了。至今尚未公开的照片,不论是那些普通摄影还是航拍,都能支持我的论点,因为它们全都极其清晰且形象。不过,它们仍会遭到怀疑,因为它们拍摄距离实在太远,从而留下了让人怀疑它们是否经过巧妙伪造的可能。当然,那些墨水绘画则会斥为显而易见的赝品,尽管艺术方面的专家会留意到这些绘画在技法上的不同寻常之处,并为之困惑不解。 

但最后,我仍必须依赖少数科学权威的判断与立场。一方面,他们在思想上有足够的独立性来考虑资料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服力,或是去借鉴某些极其令人迷惑的古老神话传说;另一方面,他们也有着足够的影响力去阻止这个向往探索的世界在那片疯狂山脉里进行任何过于草率与狂妄的计划。很不幸,像我与我的同僚这样,背后只有一所规模较小的大学、相对人轻言微的人,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那些牵涉到疯狂怪诞、或极具争议性的事情里给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而更加不利的是,从严格意义上说,我们并不是主要相关领域的专家。作为一个地质学家,我领导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探险队的全部任务只是借助我们工程系教授,弗兰克·H·帕波第,所设计的高性能钻探设备,在南极大陆的各个不同地点搜寻深层岩石土壤样本而已。除了这一方面,我从未想过要在任何领域做一名先拓者,但是我的确希望能利用这些新式的机器装置沿着以往南极探险家的线路,在不同的地点采掘到少量过去借用普通采集手段无法获取的新样本。 

帕波第的钻探设备,与公众们从我们简报里所了解到的一样,极其轻巧便携,而且独一无二地将传统的喷水式钻探原理与小型圆岩钻原理结合在了一起,从而能快速地应对硬度不同的各种地层。钢制钻头,连接杆,汽油发动机,可拆卸的木质钻井架,爆破用品,电缆,移除废料用的螺旋钻以及五英寸宽、全部组合起来有一千英尺长的组合管道所有加在一起,连同必须的零部件,总重也只需要三架七条狗拉的雪橇就能拖动。这主要是因为大多数器件都是由轻巧的铝合金制作的。四架经过特别设计——使之能完全适应在南极必须面对的高海拔飞行任务,并额外安装了帕波第设计的燃料保暖与快速启动系统——的大型多尼尔运输机就能将我们整个探险队从大冰架的边缘运送到内陆各个合适的地点,而抵达这些地点后,我们将有数量足够的拉橇犬可供驱使。 

我们计划在南极洲度过一个季度——如果必须的话,也可以延长一些。考察期间,我们打算将勘探作业覆盖尽可能大的一块区域。勘探工作主要将在山区与罗斯海以南的高原地带展开——这些地区过去全都曾不同程度地被沙克尔顿、阿蒙森、斯科特和伯德[1]等人考察过。由于可以依靠空运,我们的勘探能覆盖足够大的一块区域,以确保能观察到明显的地质特征变化。我们期待着能发掘到数量空前的岩石样本——尤其是过去很少发现的前寒武纪地层岩石。我们也希望能收集到尽可能多样化且含有化石的上层岩石样本,因为这片充满了冰封与死亡的世界里所埋藏的、那些有关史前生命的历史对于我们了解地球的过去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现在大家都知道,南极大陆曾一度位于温带、甚至是热带地区,有着繁茂的植物和动物生命——可如今只有地衣、海洋动物、蛛形纲生物以及北端边沿的企鹅还顽强地残留在这里;而我们则希望能将这些信息向更多样、更精确、更细节的方向进行扩展。一旦我们通过简单的钻孔作业发现了岩层含有化石的迹象,我们可以通过爆破将孔扩大,以便获得大小与状况均合适的样本。 

由于我们根据上层土壤和岩石中反映出的信息来决定钻探深度。所以钻探作业被限制在裸露的、或近乎裸露的地表——也就是说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在斜坡和山脊上进行作业,因为较低矮的地方都覆盖着一到两英里厚的冰层。虽然帕波第设计了一套方案,将大量铜质电极沉入分布密集的钻孔中,然后依靠汽油驱动的发电机通电从而实现在一个有限区域内的冰层融化,但是我们仍无法将资源浪费在钻探任何太深太厚的冰川上。像我们这样的探险队只能试验性的使用帕波第的技术,无法真正将之投入大规模的应用,但是即将启程的斯塔克韦瑟·摩尔考察队准备正式运用这一方案,尽管在我们一从南极返回后就已经向他们发出了警告。

通过考察过程中我们频繁发送给《阿卡姆广告人》与美联社的无线电简报,以及后来帕波第与我所发表的文章,公众对于密斯卡尼托克探险队的组成已有所了解。队伍里包括了四个来自密斯卡尼托克大学的专业人士——帕波第、生物系的莱克、来自物理系并兼任气象学家的埃尔伍德以及我这个代表地质系参加的名义上的总指挥——除此之外还有十六个助手:七个来自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硕士生,与九个老练的工程师。这十六人中有十二个能充当飞行员,并且除了两个之外其他人都能熟练地使用无线电发报设备。他们中的八个,当然还有帕波第、阿尔伍德和我都懂得如何利用罗盘和六分仪进行导航,我们的两艘船——加装有备用蒸汽机,并为应对冰雪环境而特别强化的木质捕鲸船——也备足了人手。 

整次探险的费用都由内森尼尔·德比·皮克曼基金会和其他几笔专用捐款资助;因此,尽管没有引起公众广泛地注意,但我们的准备依旧非常充分。拉橇犬、雪橇、机器设备、营地物资以及五架飞机拆卸打包后的部件都被运往在波士顿港,并在那里装船。为了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准备可以说是极其充分的。至于与补给、饮食、运输以及营地搭建等工作有关一切事宜,我们均从那些相当著名的当代先驱者们的极佳先例中得到了启发。但也正是由于这些先驱者们的数量如此之多,而且声名显赫,才使得我们的探险队虽然准备充分,但却并未引起社会的关注。 

和报纸上描述的一样,我们于1930年9月2日从波士顿港启航,沿着海岸从容南下,穿过巴拿马海峡,并沿途停靠在萨摩亚[2]与塔斯马尼亚岛的霍巴特[3]。在抵达后者时,我们装载了最后一批补给。由于探险队中没有一人之前曾到过南极地区,因此我们完全仰赖我们的两位船长——指挥着双桅横帆船阿卡姆号的海上组指挥官J·B·道格拉斯,以及指挥着小型三桅船密斯卡托尼克号的乔治亚·索芬森。他们两人常年出没南极水域,都是经验丰富的捕鲸人。 

随着我们逐渐将那个人类生活的世俗世界抛在身后,下沉的太阳在北方天空中的位置变得越来越低,而每天停驻在地平线之上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在南纬62度、即将抵达南极圈的位置上,我们遇到了我们旅途中的第一片冰山——就像是张桌子一般,有着垂直的边沿。十月二十日,我们进入了南极圈,并为此适当地举行了一次雅致的庆祝会。大块的浮冰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而自从穿越热带以来漫长的旅途中,逐渐下降的气温也令我颇为焦虑,但我还是试着鼓起勇气等待着更加严峻的考验。许多次,奇异的大气现象令我相当着迷;其中包括一次极其栩栩如生的海市蜃楼——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在那次蜃景里,远方的冰山化成了巍峨的城墙,围绕着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城堡。 

推开那些延伸得并不宽、堆积得也不太厚的浮冰,我们在东经175度、南纬67度的地方重新回到了开阔水域。十月二十六日早晨,一块坚实的陆地陡然出现在南面的海面上。等到中午前,当我们看到一座高耸着、被冰雪覆盖的巨大山脉展现并横贯整个视野时,我们都感到一阵兴奋与激动。终于,我们遇到了这片未知的辽阔大陆与它上面那满布冰封死亡的神秘世界的边沿与前哨。这条山脉无疑就是当年罗斯发现的阿德默勒尔蒂山脉。而我们这时的任务则是绕过阿代尔角,沿着维多利亚地东岸继续航行,抵达在麦克默多海湾的岸边。计划中我们的营地就建立在那里,位于南纬77度9分,埃里伯斯火山的脚下。 

航行的最后一程带来的视觉冲击非常强烈,激起了我们无穷的遐想。巍峨而贫瘠的神秘山峰阴森地耸立在西面,而正午时分、低垂在北方天空——以及午夜时分、擦着南面地平线上——的太阳将它那朦胧的淡红色光辉洒在白色的积雪、淡蓝色的冰层与水道以及巨大山坡上裸露在外的小块黑色之上。极地那断断续续出现的可怖狂风在荒凉的山峰间横扫而过;偶尔,这些凛风的呼啸中似乎也包含着一种狂野的、仿佛幻觉般的笛音。那种若有若无的笛音涵盖了一段非常宽的音域,而且出于某种潜意识的作用,我似乎对这种声音有些不安,甚至是害怕。眼前景色里的某些东西让我想起了尼古拉斯·罗列赫[4]所画下的那些奇怪而令人不安的亚洲风景,甚至让我想起了那些更加怪异和令人不安的关于传说中的冷原[5]的描述。这些描述就出现在阿拉伯疯子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所写就的那本令人恐惧的《死灵之书》里。而不久之后,我便深感后悔,永远不该在学校的图书管里阅读那本可怕的书籍。 

十一月七日,向西延伸的山脉暂时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我们经过了富兰克林岛。接着,第二天,我们就远远地望见了前方罗斯岛上的埃里伯斯峰与恐惧峰,以及后面帕里山脉那长长的轮廓。大冰架那条相对低矮的白线已从西面一直延伸到了视野的东端,垂直抬高到约有两百英尺的高度——犹如那些魁北克省的岩石峭壁一般。那里就是我们这次向南航行的终点了。下午的时候,我们进入了麦克默多湾,停泊在埃里伯斯峰的背风面。这个时候,埃里伯斯峰的顶端还冒着滚滚的浓烟。这座火山峰陡峭地耸立向东面的天空,约有一万两千七百英尺之高,就像是日本绘画里那神圣的富士山。在它后面则是恐惧峰那幽灵般的白色山峰,海拔近一万零九百英尺。而今它已是座死火山了。 

浓烟断断续续地从埃里伯斯峰顶涌出。一个名叫丹弗斯的硕士生——一个杰出的年轻人——指出了那些位于积雪的山坡上,看起来像是熔岩的东西。这表示这座于1840年发现的山峰无疑就是坡[6]在七年后写作的那首诗的真正源泉: 

——熔岩无休地奔腾 
在极地的终极的气候中 
那硫磺洪流自雅内克山奔涌而下—— 
随着雅内克山上奔涌下的轰鸣 
在北方极地的国度中 

丹弗斯读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且谈了不少关于爱伦·坡的事情。我也参与了其中,因为坡在他唯一一篇长篇故事——那神秘而又令人不安的《亚瑟·戈登·皮姆》[7]中描绘过南极的景色。在荒凉的岸边,以及远方高高的冰架上,大群滑稽的企鹅呱呱地叫着,拍打着自己的鳍状翼。同时我们还能看到许多肥胖的海豹,有的在水中游泳,有的则躺在大块缓缓漂移的浮冰上。 

刚过午夜,我们凭借小艇于九日凌晨艰难地登上了罗斯岛的陆地。一同带上岸的还有从两条船上接下来的电缆。而后,我们便开始准备用双筒救生圈从船上卸下补给。虽然斯科特和沙克尔顿探险队过去也曾在这里登陆,但是当我们第一次踏上南极的土地时,心情依旧紧张而复杂。我们在火山脚下冻结的陆岸上建立的营地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基地,总部依旧设在阿卡姆号上。我们卸下了所有的钻探器械、拉橇犬、雪橇、帐篷、食物、油罐、实验性的融冰设备、照相机——包括普通的和航空相机、飞机组件,以及其他一些设备。除了飞机上的无线电设备,我们多卸下了三台便携式的无线电发报机——这样不论我们去到南极大陆的任何地点都能与阿卡姆号上的大型无线电设备联系上。船上的大型无线电设备则负责与外界联系,负责将探险简报转发给阿卡姆广告人旗下、位于马萨诸塞州金斯波特的大功率无线电收发站。我们希望能在一个南极夏季内完成全部的工作;但如果无法实现,我们也能在阿卡姆号上过冬,同时派遣密斯卡尼托克号在海面还未封冻前航向北方获取下个夏季的补给。 

报纸上已经报道过的早期行动,我在这里就不必详述了——我们登上了埃里伯斯峰;在罗斯岛上的数个地点成功地进行了钻探作业,帕波第的钻机速度很快,即使是碰上坚硬的岩层也很顺利;我们还对融冰装置进行了临时的测试;并且冒险带着雪橇和给养攀上大冰架;而且还在位于冰架顶端的营地里完成了五架大型飞机的组装。登陆队伍——包括二十名队员和二十五只阿拉斯加雪橇犬——的健康状况出奇地良好。当然,我们也没有遭遇真正具有破坏性的低温气候或者是风暴。气温表的读数大都数时候都在华氏零度到华氏二十度[8],或者二十五度之上——我们在新英格兰的过冬的经历已足以帮助我们应付这样的寒冷气候了。冰架营地是半永久性的,主要目的是贮存汽油、食物、炸药和其他物资。 

我们只需要四架飞机来运载实际的探险设备。第五架飞机则与一名飞行员,以及两名船上的人员留在贮存营地,万一我们损失掉了其他几架飞机,我们还能用它再返回阿卡姆号。等到再晚些时候,不再需要让四架飞机都来运送设备时,我们将再调出一到两架飞机作为交通工具,用来在贮存营地与南面六、七百英里外的高原上,位于比尔德莫尔冰川后面的另一座永久营地之间往返穿梭。尽管几乎所有的报道都一致提到了那些从高原上席卷而下的骇人狂风与风暴,但出于经济实力和作业效率的考虑,我们仍决定放弃建设中转站的想法,碰碰运气。 

无线电简报里提到了那次长达四个小时、惊险的连续飞行——我们中队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那耸立在西面的雄伟山峰的陪伴下,飞越了高高的陆架冰川。一路上都是谜样的死寂,只有飞机的引擎声在空洞地回响。当飞临南纬83度到84度时,巨大隆起已若隐若现地浮现在前方,这时我们便知道自己已飞抵世界上最大的山谷冰川——比尔德莫尔冰川了。冰封的海洋此刻已逐渐让步给了隆起、褶皱多山的海岸线。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们已看见了南森峰出现在遥远的东面,直插天际,几乎有一万五千英尺之高。 

我们成功地在东经174度23分、南纬86度7分的冰川上,建立起了南方营地,同时依靠雪橇和短距离的飞行,我们在各式不同的地点上实施了快速高效的钻探与爆破;十二月十三到十五日,帕波第和两名学生——格德尼与卡罗尔——费尽力气成功地登上了南森峰,不过所有这些都已成历史。我们当时置身海拔八千五百英尺的高原上,而当试验性的钻探发现,在某些地方,坚实的地表仅仅位于积雪与冰层下方十二英尺时,我们极大地利用了小型融冰装置与钻探孔洞,并且在许多过去那些探险家都未曾想过要去搜寻矿石样本的地方进行了爆破。因此而获得的前寒武纪时期[9]的花岗岩和比肯砂岩[10]让我们确信这片高原连同西面大片陆地都是同源的,但是位于东面、南美洲下方的小块陆地则略有不同——当时我们认为那是一块从较大的陆块上漂移出来的、分离的小块陆地,依靠冰封的威德尔海与罗斯海与源生大陆相连,但是伯德后来证明这是个错误的理论。 

在钻孔发现下方有砂岩后,我们便会进行爆破与开凿。在某些砂岩中,我们找到许多非常有趣的化石痕迹与碎片;较明显的有蕨类、海藻、三叶虫、海百合,以及舌海牛[11]与腹足类等软体动物——所有一切似乎都与此地的远古历史有着重要的联系。同时我们还发现一段奇怪的条纹状三角形痕迹,最宽处约一英尺——原来这块痕迹化石已在一次深层爆破中碎成了三块板岩,不过莱克又将它们重新拼了起来。三块碎片是在西面,靠近亚历山德拉王后岭附近的地方被发现的;作为一名生物学家,莱克似乎发现这段痕迹有着某些不同寻常且令人迷惑的地方,但是以我地质学家的眼光看来,那不过是沉积岩中合理而又常见的连锁效应而已。因为这些板岩不过是沉积层被挤压后形成的一种变质构造[12]——我见过许多因压力产生的奇特扭曲而形成的古怪痕迹,所以我不觉得这些带条纹的痕迹应该引起我们过多的关注。 

1931年1月6日,我、莱克、帕波第、丹弗斯以及其他六个学生搭乘两架飞机飞越了南极点上空。期间因为突然出现的高空强风而被迫降落了一次,但很幸运,那次强风没有发展成一场南极地区常见的风暴。如报纸上所记载的一样,这是计划中几次观测飞行中的一次,在其他几次飞行中我们都在试图辨认过去那些探险家从未抵达过的地区里所包含的地形特征。在这方面,我们早期的几次飞行观测都做得并不算好,不过它们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极好的、观测南极蜃景的机会。这些蜃景都充满了迷幻色彩,富有极强的欺骗性,相形之下,我们在海上看到那次海市蜃楼只能算一个短小的前奏而已。遥远的山脉漂浮在天空中,犹如被施展了魔法的城市一般。许多时候,在低垂的午夜太阳所散射的魔法光芒中整个白色的世界会溶解消失在一片金色、银色与猩红交织的世界里——犹如邓萨尼勋爵[13]的梦境与他那好冒险的渴求。在多云的日子里,由于覆盖着积雪的地面与天空之间交汇溶化成白茫茫的一片,根本无法分辨出地平线,这让我们的飞行遇到了非常大的麻烦。 

最后,我们下定决心执行原有的计划,调动所有四架勘探用飞机,向东飞行五百英里,并在那里的某处建立起一个新的附属营地。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先前的错误论断,仍旧认为那里是南极大陆分裂的地方——这样在那里获得的岩石样本就能满足研究对比的目的了。当时我们健康状况都很好——酸橙汁很好地平衡了菜单上固定不变的罐装腌制食品,温度也一直在华氏零度以上,让我们不用穿上最后的皮毛衣物。那时是盛夏,如果我们加快速度、小心仔细也许能在三月完成工作,从而避免在南极漫长的极夜里度过一个单调冗长的冬季。几次狂暴的风暴从西面袭击了我们,但是埃尔伍德设计的用厚重雪块堆建的飞机防风掩体雏形让我们逃过了危险。同时我们也用雪加固了营地的主要设施。我们运气之好,效率之高是在不可思议。 

当然,外界也知道我们的计划,并且也听说了莱克对西面——准确地说,西北地区那古怪而又顽固地向往。他希望能在我们整体迁移到下一个营地前,对西面进行一次勘探。似乎他就那些出现板岩上的条纹状三角痕迹想了很多,而且都是些令人担忧地激进而大胆的想法;他似乎在这些条纹中读出了某些其与自然和地质时期之间的矛盾——这将他的好奇心激发到了顶点,并且让他渴望在那片向西延伸的地质构造上进行更多的钻探与爆破,因为那几片挖掘出的痕迹化石碎片显然就出自这里。他奇怪地坚信这些痕迹是某种大型、未知而且完全没有被归类的大型生物留下的足印,而且认为它们高度进化,尽管发掘到这块石头的地层在地质史上已非常古老了——即便不真的是前寒武纪时期也起码是寒武纪时期——这已然排除了高等生物存在的可能性,甚至排除了任何比单细胞生物——最多到三叶虫——更高等的生命。这些碎片,以及它们上面奇怪的痕迹,肯定有五亿到十亿年的历史了。 

———————— 
[1]四人均是著名的南极探险家 
[2]南太平洋中部一群岛 
[3]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岛东南部城市 
[4] Nicholas Roerich,Nikolai Konstantinovich Rerikh,十九二十世纪俄国著名画家、哲学家、旅行家、科学家,对藏学有深入研究。 
[5]plateau of Leng,冷原,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一个地点,其位置在不同的作品中也在不断的变化。 
[6]Poe,19世纪美国著名小说家,其对洛夫克拉夫特有极大影响。 
[7]Arthur Gordon Pym,全名为《The Narrative of Arthur Gordon Pym of Nantucket(楠塔基特岛亚瑟·戈登·皮姆的故事)》,是坡生前留下的唯一完整的长篇小说。 
[8]摄氏零下十七度到零下三度左右 
[9] pre-Cambrian ,古生代第一个纪-寒武纪(距今约六亿年)之前的地质时代。 
[10]beacon sandstone,一种特殊的砂岩,常见分布于横贯南极山脉比肯超群中。 
[11]软体动物海牛的一种,类似陆地上的蛞蝓。 
[12]metamorphic formation,或称变质建造,指在原岩建造的基础上,经历不同程度变质作用的综合产物。 
[13]Dunsanian,此词原意是指场景、作品风格等类似邓萨尼勋爵的小说的东西。邓萨尼勋爵,原名Edward John Moreton Drax Plunkett(爱德华·普伦基特)十九二十世纪英国爱尔兰作家,戏剧家。作品多富有奇幻色彩,因使用笔名“18世纪的邓萨尼勋爵(18th Baron of Dunsany )”而得名。著名作品有《奇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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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02 08:59:07 淡蛋 (寻找Daniel)

II 


我想,我们发送的那些无线电简报——那些关于莱克开始前往西北面那片人类从未涉足过、甚至都未曾想象描绘过的世界的报告——一定激起了公众活跃的想象力。只是我们没有在简报里提起莱克希望在整个生物学与地质学领域掀起一场彻底变革的疯狂想法。一月十一日到十八日之间,他与帕波第,以及其他五个人开始初步西进钻探的雪橇之旅。旅途中,他们试图在穿过冰盖上一条巨大的压力脊时,发生了混乱,并且损失了两条拉橇犬,同时也毁掉了继续前进的可能。但是这次探险仍带回来了许多太古代的板岩;那段古老得难以置信的地层里发现的痕迹化石却多得出乎意料,甚至连我也开始感到有些好奇。然而,那些化石里的痕迹都是一些非常原始的生命形式留下的,与现有的科学理论并没有太大冲突,这些板岩上出现的痕迹和其他明确属于前寒武纪地层里的化石没有什么不同;因此我仍看不出莱克要求暂停我们时间紧迫的计划,带领所有四架飞机和所有探险用的机械设备前往西北面展开另一次勘探的请求有什么合理之处。不过,我最后没有在这个计划上投反对票;但是,我也没有参加前往西北面的小分队,即便莱克很希望能在勘探时听到我这个地质学家的意见。他们离开后,我与帕波第以及其他五个人则继续留在基地,拟定好最后向东转移的最终计划。为了准备这次转移,需要一架飞机前往麦克默多湾运来充足的汽油补给,不过这可以暂时等一等。我在营地里留下了一只雪橇和九条拉橇犬,因为不论在什么时候,在这样一个万古死寂、完全杳无人迹的世界里,不在手边留下些可用的交通工具是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大家应该都记得,莱克指挥的那只深入未知世界的探险队在发报时使用的是飞机上装载的短波无线电;这样我们在南方营地的无线电设备与麦克默多海峡中的阿卡姆号可以同时接收他的简报,后者还负责用五十米的长波无线电将简报转播给外界。西北探险队于一月二十二日凌晨四时启程。仅仅两小时后我们就收到了他们的第一条无线电简报。莱克在无线电简报中提到他们在距离我们大约三百英里之外的某地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融冰与钻探作业。在那之后,又过了六个小时,我们收到了第二条令人激动的简报。简报里提到他们在钻探了一个较浅的较浅的竖井,并进行了爆破;狂热而辛勤的工作最后换来了几块板岩碎片——这些碎片上包含了数段与最初那块令人困惑的痕迹化石相类似的奇特印记。 

三小时后,一则短小的简报称他们不顾凛冽刺骨的狂风,冒险重新起飞;因此我发送了一条消息反对他们进一步冒险,可莱克却草率地回复说为了发现新的样本任何冒险都是值得的。这时,我意识到他已经兴奋得顾不上我的命令了,可是,我已经无法再制止这次关系到整个探险计划成功与否的草率冒险了;想到他义无反顾地深入那片变化莫测而又险恶不祥的白色无垠,就让我害怕——这片白色世界里包含着无尽的风暴与无数从未为人窥探的秘密,而且绵延宽达一千五百英里,一直延伸到玛丽皇后地和诺克斯地那未被勘探过的陌生海岸。 

然后,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莱克那架还在飞行的飞机上传来了另一条让人无比激动的消息,将我的不安一扫而空,甚至让我开始后悔为何当时没能一同跟去: 

“10:05P.M.。飞行中。暴风雪后,观察到前方出现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山脉。考虑到下方高原的海拔,可能与喜马拉雅山脉相差无几。大体位置在南纬76度15分、东经113度10分。延伸至左右两侧都能看到。似乎观测到两座冒烟的火山口。所有山峰都是黑色的、无积雪。强风从山中刮来,无法进一步飞近。” 

在那之后,我与帕波第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屏息静候在收报机边。想到那位于七百英里之外、巍峨雄伟的山脉壁垒总能激起我们内心最深处的冒险愿望;而且,即便没有亲自参与发现之旅,但我们仍很高兴自己的探险队成为了这条未知山脉的发现者。在半个小时后,莱克再次送来了简报: 

“莫尔顿的飞机迫降在了高原上的丘陵地带。无人受伤,飞机也许还能修复。如果有必要,将会把重要物资转移到另三架飞机上再返航,或是进行下一步行动,但是目前还不需要长途飞行。山脉高得无法想象。我搭乘卡罗尔的飞机,卸掉所有重物,上前观测。完全无法想象。最高峰肯定超过三万五千英尺。珠穆朗玛峰也没有这么高。在我们飞行时,埃尔伍德正在用经纬仪计算山峰高度。对于火山峰的描述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山峰的构造看起来是分层的[1]。可能是前寒武纪板岩与其他地层混在一起的结果。峰顶的轮廓有些奇怪——有规则的立方体附在最高的那些峰顶上。在金红色的阳光里,一切看起来就像个惊人的奇迹。就像是梦境中的神秘之地,或是一条引向禁断世界的通道,而通道那边充满了无人目睹的奇迹。” 

虽然,严格地说已经是休息时间,却没有一个想要离开去休息一会儿。麦克默多海峡那边的情况肯定也差不多,贮存营地和阿卡姆号也接收到了这些无线电简报;因为道格拉斯船长已经发出了贺词,对作出这一重要发现的全体成员表示祝贺,随后,谢尔曼,贮存营地的报务员也表示了祝贺。当然,我们也为损坏的飞机感到遗憾,但还是希望它的修复工作能进行得顺利。然后,在11P.M.的时候,莱克的另一条简报又来了。 

“与卡罗尔一同飞越了丘陵中最高的地区。在目前的天气情况下,我们不敢尝试飞越那些真正高大的山峰,但以后肯定会有机会。向上爬升的感觉很可怕,在这个海拔很困难,但很值得。巨大的山脉完全挡住了视线,因此看不到后面的情景。主峰比喜马拉雅山脉要高,而且很古怪。山脉看起来像是由前寒武纪板岩构成的,明显混杂着其他许多隆起地层的迹象。关于火山的说法是错误的。山脉向两侧延伸,均超出视线能及的范围。两万一千英尺以上的积雪被风吹干净了。最高的那些山峰上有许多古怪的山体构造。包括四面完全垂直的巨大扁方块结构,以及不高的垂直堡垒那长方形的轮廓,像是罗列赫的绘画里那攀附在陡峭山崖上的亚洲城堡[2]。从远处看令人印象深刻。飞近一些后,卡罗尔觉得它们是由许多相互分离的较小碎块组成的,但可能只是风化的结果。大多数边缘都已经破碎,并且被磨圆了,好像在暴露在风暴和气候变迁中已长达数百万年一般。有些部分,尤其是靠上的部分似乎由某些比附近地面颜色更浅一些的石头构成的,因此原来可能是透明的。靠近之后发现许多岩穴洞口,其中一些有着非常规则的轮廓,正方形或是半圆形的。你一定得来看看。我想我看到了一座城堡竖立在某座山峰的顶端。山峰高度大约有三万到三万五千英尺。我们飞行在两万一千五百英尺的高空,极其寒冷。风呼啸着从山隘间穿过,在岩穴边进进出出。目前飞行还算安全。” 

在这之后的半个小时里,莱克发来了一连串的简报,并且向我们表达了他希望自己能从其中一些山峰的脚下开始,攀至顶峰的意愿。我回复告知他,只要他派来一架飞机,我便立即加入他们的探险。帕波第会与我一同计划出最好的汽油补给方案——即在考虑到探险的性质发现变化的前提下,应该在何处、如何聚集我们的补给。显然,莱克即将展开的钻探作业,以及飞机飞行,都非常依赖一个新的营地。他打算把这个新营地架设在群山的脚下。看起来向东迁移的计划是不太可能实现了,至少在这一季里是如此。就这件事,我联系了道格拉斯船长,并请他尽可能离开船,驾着我们留在那里的一只狗队登上冰架。我们需要建立起一条路线,能穿越大片未知的区域,将莱克所在的位置与麦克默多湾直接联系起来。 

莱克后来用简报告诉我,他决定把营地建立在莫尔顿的飞机迫降的地方。飞机的维修工作已经在那里展开了。当地的冰盖非常地薄,偶尔甚至可以看见黑色的地面。莱克在简报中提到他会在展开雪橇旅行和攀登探险前,先在所有能看到的地面上进行一番钻探和爆破。他提到了整幅景象所显露出的那种难以言表的壮丽与雄伟,也谈到自己置身在巍峨、死寂群山遮蔽之下油然而生的奇怪感觉。这些山脉耸立向上,就像一排屹立在世界边缘、直达天际的高墙。埃尔伍德的观测确定最高的五座山峰海拔约为三万到三万四千英尺。地形饱受狂风侵袭的情况明显让莱克有些不安,因为这说明这里偶尔可能会出现极其猛烈的强风,其可能要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风暴都要更加暴烈。他的营地距离一座突兀的小山大约有五英里的距离。当他提到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将这片陌生而奇特的地区勘探完毕时——就算相隔七百英里的冰雪荒野,但我仍在他的文字间察觉到了一丝下意识的警惕和不安。而后,在前所未有的速度与努力下,经历过一天的连续作业,并取得了举世无双的成果后,他终于要休息去了。 

早上的时候,我与莱克以及道格拉斯船长在各自相隔遥远的基地里展开了一次三方无线电会议。会议达成一致,莱克将派遣一架飞机飞临我们的营地,接上我、帕波第以及另五个人,并尽可能的多带回去一些燃油。剩下的燃油如何补给则仰赖我们最后将如何实施向东迁移的计划,但这个问题可以等几天再讨论,因为莱克那里已经有足够的燃油来维持近期的营地供暖与钻探工作。到最后老的南方营地应该还需要重新进行补给。但如果我们推迟向东迁移的计划,那么到下个夏季前,我们都不会再用到南方营地。所以,莱克必须派遣一架飞机去勘探出一条新的航线,好将麦克默多湾与新发现的山脉连接在一起。 

帕波第和我,按照计划的发展,准备把南方营地关闭上一段时间。如果我们要在南极洲过冬,我们可能会径直从莱克的营地飞到阿卡姆号上,而无需在经此中转。我们的用冻硬的积雪对一些锥形帐篷进行了加固,而且决定把这里建立成一个永久性的小村落。由于备用帐篷很充裕,即使我们抵达后,莱克的新营地也应该有足够的帐篷可供使用。我用无线电联系了莱克,告诉他再经过一天的工作和一夜的休息之后,我们就准备好向西北方向前进了。 

然而,等到下午四点后,我们的工作就开始心不在焉了——莱克送来了最为令人兴奋和离奇的消息。他们的工作开始得并不顺利,因为之前的飞行观测对他们营地附近所有裸露的岩石地表进行了确认,但却没有发现他所寻找的那些太古代的原始地层。一眼瞥过去,大多数岩石显然都是侏罗纪和早白垩纪科曼齐系[3]的砂岩;或者二叠纪和三叠纪时期的片岩,偶尔还有一些光亮的黑色裸露物——应该是坚硬的板岩煤。这让一直计划着要发掘五亿年前的化石样本的莱克颇为泄气。他很清楚地知道,若要再发现那些有着奇怪痕迹的太古代板岩,他可能要驾着雪橇离开附近的小山丘走很远一段路,爬到那些陡峭的魁伟山脉上去寻找。 

尽管如此,作为探险队的日常项目,他还是决定在当地进行一些钻探工作;因此他选定了钻探地点,安排五个人留在那里继续工作。与此同时,剩下的其他人则仍继续进行架设营地和维修飞机的工作。附近能找到的最易钻探的岩层——一块大约离营地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砂岩地表——成了第一个试验点;钻探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甚至都无需太多的爆破工作。大约三个小时后,随着第一次真正的大型爆破,远处传来的钻井组的大声叫喊。年轻的格德尼——钻井组的代理领班——一头冲进了营地,带来了令人震惊新闻。 

他们炸开了一个洞穴。早先钻探的砂岩逐渐被一条科曼齐系时期的石灰岩岩脉所取代。石灰岩床里蕴藏着丰富的小型化石包括:头足类动物、珊瑚、刺海胆、石燕贝目生物[4],偶尔也有些硅化的海绵和海洋脊椎动物骨骼——后者可能包括硬骨鱼、鲨鱼、硬鳞鱼[5]。这已经足够重要了,这是这次探险中第一次发现脊椎动物化石;但不久之后,钻头穿过了地层掉进了一个空洞中,经接着开凿者之间爆发出了一波全新的、更加兴奋的高潮。一次合适的爆破打开了这个隐藏在地下的秘密;透过这个大约五尺宽、三尺深的锯齿状开口,展现在这群热切期待着的科考员们面前的是一条低矮的石灰岩通道——一条在五千万年前,由那早已逝去的热带世界里的涓涓地下水脉经年磨蚀出的石灰岩管道。 

这层被掏空的岩层只有七八英尺高,但在各个方向上都延伸得很远。洞穴里有新鲜的、轻微流动的气流,这说明它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隧道系统。洞穴的地面与顶端有着大量的大型钟乳石与石笋,其中有一些已经上下相连,形成了柱形的石柱;但最重要的是,洞穴的地面沉积着大量的贝壳与骸骨,甚至在有些地方几乎已经塞住了通道。这些骸骨全都是从过去那些古老的森林里冲积沉淀下来的——这不仅包括了那由树木般的蕨类与真菌组成的、陌生的中生代丛林;也有遍布着苏铁、棕榈以及原始被子植物的第三纪森林。这里的骸骨堆积物里包含了很多白垩纪、第三纪始新世[6]时期的代表性化石,以及其他一些生物样本——其数量之多,即便最伟大的古生物学家穷尽一年的时间也无法将之完全清点和归类。软体动物、甲壳类的甲胄、鱼、两栖动物、爬行动物、鸟类以及早期的哺乳动物——大的、小的,我们所知道的和我们所不知道的。无怪格德尼会冲进营地大声高叫,也无怪人们会扔下手里的工作,冲进凛冽的寒风中,争先恐后地跑向雪地里那座木质的钻塔——那已经变成了一座新开启的大门,通向地球内部与那已经消亡的亘古的大门。 

当莱克满足了他最初的好奇心后,他潦草地在记事本上写了一份简报,并让莫尔顿跑回营地用无线电将之播报出去。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关于发现方面的消息,上面说明他们辨认出了一些早期的贝类、硬鳞鱼和盾皮鱼的骨骼,还有迷齿亚纲类[7]和槽齿类[8]的残骸,巨大的沧龙[9]骸骨碎片,恐龙椎骨与骨板,翼手龙牙齿和翼骨,始祖鸟碎片,第三纪中新世[10]的鲨鱼牙齿,原始的鸟类骸骨,以及其他古老哺乳动物骨骼,例如古兽马、剑齿兽、始祖马、真岳齿兽[11]、雷兽。但没有发现像是乳齿象、象、现代骆驼、鹿或牛科动物这类后来出现的动物;因此莱克推断最后出现的沉积作用应该发生在渐新世时期[12],而整个掏空的地层已经保持这种干燥、死寂、无法进入的状态至少三千万年之久了。 

另一方面,早期生物在这里大量出现的现象也极其古怪。虽然根据那些镶嵌在石灰岩中的典型化石,例如瓶状海绵[13],这座石灰岩洞穴无疑形成于白垩纪科曼齐系时期,绝不会比那更早,但是散落在空穴里的化石中包含了许多目前学界认为要比这个时期古老得多的生物,而且数目多得令人吃惊——甚至有原始的早期鱼类、软体动物,甚至可以追溯到志留纪[14]或奥陶纪[15]的珊瑚。最明显的推断是在这一地区生物史出现了一种独特且值得注意的重叠,出现在三亿年前的生物与仅仅在三千万前才出现的生物共同生存于一处。至于这种生物史的重叠最后延伸到何时,在渐新世洞穴封闭之后又延续了多长时间,则完全无从猜测了。不论如何,更新世,大约五十万年前——比起这个洞穴的年岁,这就像是在昨天一样——可怕的冰川期终结了任何存留在这里、期望能远远活过其应属的地质时期的原始生物。 

莱克并没有让第一条简报久留,在莫尔顿还没来得及返回前,另一条简报已经穿过雪地送回了营地。于是,莫尔顿守在一架飞机的无线电前,将简报以及后来莱克的信使送来的一系列补充说明一一发送给我,以及阿卡姆号,并让他们转播给外界。那些跟踪阅读报纸的人应该还记得这些午后报告在科学家之间引起的兴奋与骚动——也恰恰正是这些报告,在这么些年后,导致了我急于反对的斯塔克韦瑟·摩尔探险队的成立。我最好还是将莱克送来的简报以书面形式给出,我们营地的报务员麦克泰格已经将之从铅笔速记转译成了文本: 

“福勒在爆炸后的石灰岩与砂岩碎片里找到了最为重要的发现。那是几条和那太古代板岩上类似的清晰的条纹状三角形印痕。这证明造成这种痕迹的生物一直从六亿年前存活到了白垩纪科曼齐系时期,而且没有出现形态学上的改变,或是尺寸大小的改变。如果有什么特别的话,科曼齐系时期的印痕明显比早期的印痕要更原始,或者说退化。向媒体强调这次发现的重要性。这对于生物学意义不亚于爱因斯坦对于数学和物理学的意义。加上我前期的工作和补充的推断。如我所怀疑的一样,这似乎表明地球曾见证了整整一系列,甚至许多不同系列的有机生物。这些生物要比我们所知道的从太古代的细胞进化发展而来的生物体系要早得多。它们早在十亿年前就已经历了进化和分化的过程,当时地球还很年轻,而且尚还不适于任何生命形式、或是普通的原生质结构的生存。那么,这些生物是在何时、何地以及如何完成这些进化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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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检查了大型陆生和海生爬行动物以及原始哺乳动物的骸骨,发现骨骼上局部有奇怪的伤痕和创口。不是任何已知的任何时期的掠食或肉食动物造成的。伤痕有两种——笔直、贯穿的空洞,以及明显属于劈砍的痕迹。有一两例被利落切断的骨骼。带伤痕的样本不多。我派人到营地拿手电筒,准备砍断钟乳石,扩大地下的搜寻范围。” 

— 
“之后。发现了奇怪的滑石碎片。约六英寸宽,一英寸半厚,完全不像是任何可找到的当地地质构造——淡绿色,但没有明显的证据可以确定其形成年代。碎片出奇的规则和光滑,形状像是尖端破损的五角星,在内角和中央的表面有裂开的痕迹。完整的表面中央有光滑的小坑洼,让我们很好奇它的来源与风化方式。可能是某些奇特的水磨作用的结果。卡罗尔用放大镜研究后,觉得他能找到额外一些包含有地质信息的痕迹。表面规则地排列着一组小圆点。当我们工作时,狗表现得很不安,似乎很厌恶这些滑石。它们肯定散发着某些特殊的气味。等米尔带着手电筒回来,我们开始探索地下区域后再报告。” 

— 
“10:15P.M.重大发现。奥兰多和沃特金9:45带着灯光在地底进行搜索时发现了一些巨大畸形的桶形化石,是完全未知的品种;可能是植物,或者是某种海洋辐射动物[16]过度生长的结果。组织被矿物盐包裹保存,皮革般非常坚韧,但在某些地方仍令人惊异地柔软有弹性。在两端和周边有破损的痕迹。从一端到另一端六英尺长,中心直径三点五英尺,在两端向内搜索了约一英尺。像是一个有五条肿胀脊状物的肉桶。侧面有破损物,像是细小的茎杆,分布在桶的中部,脊状物之间。在脊之间夹成的褶皱中有奇怪的副生物——能像扇子一般折叠打开的梳状物,或膜翼,大多数都已破损,只有一个的膜翼完整——完全展开接近七英尺。这种模样让人想起了某些出现在古老神话里的怪物,特别是《死灵之书》里杜撰的远古之物。这些翼架似乎原来连有皮膜,依靠一个腺状管道组成的框架进行展开与合拢。在翼端的管状物尖端明显有微小的孔洞。身体的两端皱缩了,无法猜测里面的结构,也想象不出原来上面还连接着什么东西。等回到营地后一定要进行解剖。无法确定样本是植物还是动物。许多特征显然非常原始。已派遣所有人手切断钟乳石,搜寻更多样本。另外,发现更多有伤痕的骨骼,但这可以等一等。管理拉橇犬方面有麻烦。它们无法忍受新发现的样本,如果不是我们把它们隔在远处,可能会冲上来撕碎这些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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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P.M.注意,德尔、帕波第、道格拉斯。最重要——我更愿意说空前绝后——的发现。阿卡姆号必须立刻将之转播给金斯波特的无线电站。奇怪的桶形生物就是那些在太古代板岩上留下痕迹的生物。米尔、布德罗与福勒在地底距洞口约四十英尺的地方发现了一群、十三个或更多的样本。样本附近奇怪地散布着先前发现的那种滑石碎片,星形,比先前发现的要小,但除了一小部分,大多没有裂开的痕迹。那些生物,有八个保存完好,附带了所有的器官。已经把所有的样本都搬到了地表。拉橇犬被隔开很远,它们无法忍耐这些东西出现在附近。密切关注进一步的关注和描述,回复电文,正在进行进一步精确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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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本全长八英尺。带有五条脊状物的桶形躯干长六英尺,中央最粗处直径三英尺半,两端直径一英尺。暗灰色、柔软但非常坚韧。翼膜展开达七英尺,和躯干的颜色一样,发现时折叠着。翼骨架呈管状或一端粗大的腺体状,浅灰色,尖端有小孔。展开的翼膜有锯齿状的边缘。围绕躯干中央纬线,在每条尖端呈直角的脊状物中央有一组分叉的、浅灰色柔软肢干或触手。发现时它们都紧紧地贴在躯干上,但展开后最长可达达三英尺。像是原始的海百合触手。单个的茎杆直径三英寸,在延伸六英尺后分叉成五条更小的茎杆,而后继续延伸八英尺,再分裂成五条尖端渐渐收缩的细小触手或卷须——像是这样,最初的一条茎杆共分裂成二十五条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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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干的顶端,有鼓胀的浅灰色颈部,似乎生有腮状的器官。颈部以上则是五角星形的形态学头部,淡黄色,呈海星状,覆盖有三英寸长的坚韧纤毛。纤毛呈现出五彩缤纷的颜色。这个头部厚实而肥大,从一端到另一端大约两英尺。顶部的中央有裂口,似乎是呼吸用的孔道。在五角星的每个顶端均向外延伸出三英寸长的弹性软管,也是淡黄色的。每条管道的末端都有球形的隆起。在这里淡黄色的薄膜向后翻卷包裹在柄上,露出红色、带虹彩的晶状球体,显然是一只眼睛。另外,有五条稍长的淡红色软管从五角星形头部的内角中伸出来,并在终端形成同样颜色的囊状肿胀物。囊状物在受压会打开直径最大可达两英寸的钟形的孔道。孔道里排列着尖锐、白色的齿状附生物——可能是张嘴。所有这些软管、纤毛以及海星状头部的角在发现时都紧紧地贴伏着;软管和五角星形的角都粘在球状的脖颈和躯干上。无一不令人惊异的柔软和有弹性,但却极其坚韧。 

— 
“在躯干底端的肢体与顶端头部相同的排列方式,但要更粗糙,而且有着不同的功能。躯干下端直接相连的是球根状的伪颈,没有腮状的器官。再下面是淡绿色的五角星形肢体,肌肉发达且非常坚韧。五条肢体长四英尺,在尖端变得尖细。肢体根部直径七英寸,尖端直径两英寸半。肢体的尖端生长着淡绿色的三角形膜状物。每张膜上有五条经脉,长八英寸、底端宽六英寸。这是脚蹼、鳍或伪足。自十亿年到五千或六千万年前,一直都是这种这种器官在岩石上留下那些三角形的痕迹。从海星状排列的肢体那五角形的五个内角中均延伸出两英尺长的淡红色软管,一样也是渐渐变细的,根部直径三英寸,尖端一英寸。尖端都有小孔。所有的部分都是皮质的,非常坚韧且极具弹性。四英尺长、带有脚蹼的肢体无疑是依靠某种方式来进行运动的,在海洋里,或是其他地方。当搬动时,显示出其具有非常强壮的力量。发现样本时,所有的肢体都紧紧地贴在伪颈和躯干的底端,和上端的情况一样。 

“无法肯定地将之归类为动物或是植物,但倾向于动物。可能代表了辐射动物在历经了无法想象地高度进化后,却仍残留着某些原始特征的结果。它们无疑类似于棘皮动物[17],尽管局部表现出相矛盾的特征。考虑到它们可能栖息于海洋中,躯干上的膜翼结构则颇令人困惑,但可能是用于水中的滑行。肢体表现出的对称性奇怪地类似于植物,因为它们具备植物才具备的、最基本的上下结构,而非动物一类的前后结构。在进化那难以置信地早期阶段,甚至在迄今我们所知晓的、最简单的太古代原生质出现之前,关于起源的推断总是令人充满迷惑。 

“完整的样本不可思议地类似于某些远古神话里提到的生物。这意味着这些古老存在不可避免地曾出现在南极洲以外的地方。德尔和帕波第曾阅读过《死灵之书》也看到克拉克·阿什顿·史密斯根据《死灵之书》所画下的那噩梦般的图案。当我提到远古之物时,他们肯定会知道。神话中声称它们出于一个玩笑、或是错误而创造出了所有的地球生物。学者们一直认为这些神话中的观念源自对某些非常古老的热带辐射动物那近乎病态的想象,威尔马斯[18]所提到的那些史前传说也是如此——像是克苏鲁教团[19],等等 

“这开启了广阔的研究领域。从相互关联的样本推断,它们被埋在这里的时间大约为晚白垩纪或早始新世时期。大量的石笋压在它们上面。砍出一条路来非常困难,好在它们的坚韧使得它们免受更多的伤害。保存的状况非常完美,显然是由于石灰岩的作用。目前没有更多的发现,但稍后会继续搜索。目前的工作是在没有拉橇犬的协助下,带着这十四个巨大的样本返回营地。狗叫得非常凶暴,不敢让它们靠近样本。留下三个人照料拉橇犬——九个人应该足够拖动三架雪橇了,但风向有些不利。必须建立一条与麦克默多湾的航线,并且开始运送物资。但我决定在进行任何休息前先解剖其中一只。真希望这里能有一个真正的实验室。德尔最好为自己阻挠我西进的计划而抱歉。先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然后又是这些东西。如果这还不是探险的重点,那我真不知道还能有些什么。我们在科学上已获得成功。祝贺你,帕波第,是你的钻头打开了那个洞穴。现在,阿卡姆号,请复述描述进行确认。” 

收到这条简报之后,我与帕波第的心情几乎无法用言语来表述;而同在一个营地的其他人对于这件事的热情一点也不亚于我们。麦克泰格在简报从嗡嗡作响的收报机里传出来时,已匆忙地转译了一部分重要的内容,等到莱克的报务员停止播送后,他很快便将速记的内容转化成了整条消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次发现所带来的划时代的意义。等阿卡姆号上的报务员按照要求复述了描述部分的内容后,我立即向莱克发去了祝贺,接着是待在麦克默多湾补给储藏所里的谢尔曼,以及阿卡姆号船长道格拉斯。稍后,作为探险队的领队,我在阿卡姆号转播给外界的消息后加注了一些评论。当然,在这种极度的兴奋下,继续休息的想法显得相当荒唐可笑;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自己能尽快赶到莱克的营地。所以当他向我发来简报,称骤然到来的山间狂风使得短期内无法进行飞行时,让我颇为失望。 

但在一个半小时内,兴趣再次盖过了我的失望情绪。莱克送来了更多的简报,告诉我们他们成功地将十四个巨大的样本转移到了营地。搬运的工作非常辛苦,因为这些东西出乎意料的重;但九个人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之后,队伍中的一些人赶忙着手在距营地较远的距离外修建一座雪砌的畜栏,这样便可以把拉橇犬关在里面,方便喂养。样本则被摆在营地附近冻硬的雪地上。莱克从中带走了一只,准备尝试初步的解剖。 

解剖工作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因为尽管新建的实验室帐篷里有汽油炉供暖,但是选中的样本——一只强壮而完整的个体——身体组织那令人困惑的弹性和皮革般的坚韧却没有丝毫改变。要如何在样本身上打开必要的创口,而又不过于暴力导致他所寻找的精细结构被破坏或搞混,实在让莱克犯难。的确,他有七个保存完好的样本;但要是想不计后果地展开工作,这个数目还是太少,除非洞穴里随后会找到更多的新样本供来补给。于是,他换了一个目标,拖走了一只被严重压扁,并且沿着躯干上的一条脊沟部分破裂的样本。虽然破坏得比较严重,但样本起码在躯干两端还残留着海星状的身体结构。 

结果很快通过无线电进行了报告,但却相当令人迷惑,进而激起更大的好奇。由于解剖器械几乎无法切开这些不同寻常的身体组织,想要获得精确或细节的结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莱克得到的少量结果仍让我们感到惊叹与迷惑。现有的生物学需要全面的修正,因为这种生物不是目前科学所知的任何细胞发育生长的结果。尽管样本已经有可能四千万年的历史了,可莱克几乎没有发现任何矿物交代[20]的迹象,内部的器官非常完整。那种皮革般的坚韧、耐腐而且几乎无法被破坏的特点似乎是这种生物组织器官固有的特性,而且与某些完全超乎我们想象之外的无脊椎动物进化历程有关。起先,莱克发现的东西都是干燥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帐篷里的温暖开始显现它的力量,一种刺鼻且令人不快的有机蒸汽开始从生物未受伤的一面散发出来。那不是血液,而是一种粘稠、暗绿色的液体,但显然有着和血液相同的作用。这个时候,所有三十七只拉橇犬都已被关进了营地附近还未完工的畜栏里,但即便相隔了一段距离,拉橇犬仍发出了疯狂地咆哮,并对这种扩散开来的刺鼻气味感到辗转不安。 

这次临时性的解剖对于这种奇怪生物的归类没有起到任何的帮助,仅仅加深了它身上的神秘色彩。对于外在器官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根据这些特征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它归类为动物;但内部构造的检查却发现了许多植物才具有的特征,这让莱克绝望得不知所措。它具备消化和循环系统,并且能通过海星形的底端上生长的淡红色软管排泄废物。大体上讲,它们的呼吸系统需要氧气而非二氧化碳,而且还有奇怪的证据显示它们具备多个储藏空气的气室并且有能力在至少两套发育完全的呼吸系统——腮与毛孔——之间进行转换。显然,它是两栖的,可能也能适应长时间隔绝空气的休眠。发声器官似乎与主呼吸系统有关,但其表现出的反常特征暂时无法解释。如果以带音节的发音为标准,几乎无法想象它们能实现音节清晰的发音或鸣叫,倒是有可能发出一种音乐般的、涵盖了宽泛音域的笛音。肌肉系统也罕见地发达。 

它们的神经系统则非常复杂、高度发达,让莱克感到惊骇。虽然某些方面非常原始与古老,但这种生物有一组神经中枢与神经节,并且显示出极度特化发展的证据。它分为五叶的大脑令人惊异地高度进化,并且有证据显示它们有一种通过头顶坚韧的纤毛起作用的感觉器官——这点与其他普通常见的感官完全不同的特征。也许它不止有五感,所以它的习性也无法从任何现存的类似生物中做出推断。莱克认为它们一定是一种有着敏锐感官的生物,并且在属于它们的远古世界里有着精细的分工——就像是今天的蚂蚁和蜜蜂。但是在繁衍后代方面,它们反而像是隐花植物[21],特别像是蕨类植物。它们在膜翼的尖端有孢子囊,而且显然是从一类叶状体[22]或原叶体[23]发展而来的。 

但要就此为它进行归类命名,却仍显得愚蠢可笑。它看起来像是只辐射动物,但是显然又不单单只是只辐射动物。它有一部分的植物特征,但四分之三的部分仍是动物结构。这种生物最早应该起源于海洋,它极具对称性的外形以及某些其他的特征都明确地支持这一推断;然而我们却无法准确地推断出它们后来发生的演变。毕竟,它们的膜翼也说明它们可能有飞行的能力。它们究竟如何在一个刚刚诞生的地球上经历极其复杂的进化历程,并最终在太古代的板岩中留下自己的痕迹的,仍旧无从推测。这使得莱克异想天开地想到了那些关于旧日支配者的远古神话;在那些古老的神话里,旧日支配者从群星之中降临到地球上,并因为一个玩笑、或者错误而创造了地球生命。与这些神话一同被回想起来还包括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里一个研究民俗学的同僚提起的一些怪异传说,这些传说里也提到了一些生物从外太空而来,并且潜藏在偏远的山区里。 

自然而然,莱克认为前寒武纪岩板上留下的痕迹是由这些生物那尚未进化得如此完全的祖先所留下的,但他很快又推翻了这种太过浅显的理论,因为那些更古老的化石反而表现出了更加先进发达的特征。若两者之间真什么不同的话,较晚时期出现的样本的外形并非显得它们更加进化,反而却有些退化。伪足的大小已经退化,而整个形态也似乎变得更加粗糙和简单了。甚至,莱克在检查那具样本时,在神经系统和器官上发现了许多从更复杂的器官退化后留下的奇怪迹象。样本身上萎缩和退化的痕迹多得令人吃惊。所有一切疑问,几乎都无从解答。于是,莱克回归到那些神话里,试图找到一个暂时名字来命名这种生物——他开玩笑地将自己的发现称之为“远古者”。 

大约2:30A.M.,在决定推迟进一步工作暂时休息一会而后,他用一块防水布盖上了解剖后的样本,离开了实验室帐篷,并饶有兴趣地研究起那些完整的样本来。南极洲永不下落的太阳开始慢慢软化它们的组织,于是,几个样本的头部和两三条软管开始出现舒展的迹象;但莱克不觉得在这接近华氏零度的气温里,样本会有立刻腐烂的危险。不过,莱克还是将未解剖的几具样本堆在一起,在上面盖上一张备用的帐篷阻挡太阳的直射。这样也有助于防止它们的气味传到拉橇犬那里。到这个时候,即便相隔了一段较远的距离,而且被关在越来越高的雪墙之后,可拉橇犬所表现出的不安与敌意已确确实实成了探险队的麻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投入修建畜栏的工作,人数甚至已接近队伍总数的四分之一了。莱克也不得不开始用厚重的积雪压住帐篷帆布的底角,好让帐篷能在越来越强的寒风中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上,因为那片魁伟的山脉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极其狂烈的风暴。早先关于突发性南极风暴的担忧又回来了,在埃尔伍德的监督下,探险队采取了大量的预防措施——用积雪加固了帐篷、新畜栏以及简陋的飞机掩体那朝向山脉的那一面。这些后来加筑的掩体,原本只在空闲时间里用冻硬的积雪堆建了一个基座,可到这时候已经没法堆建到它们应有的高度了;于是莱克最后把所有的人手都抽调了过来,用于加盖这些防护措施。 

大约四点的时候,莱克终于准备结束播报,并且建议我们休息一下。等到掩体墙再堆高一点的时候,他们全体组员也能歇一歇了。他用无线电与帕波第进行了一些友好的交流,并再一次对协助他完成这次发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钻探设备表示赞赏。我热情地对莱克表示祝贺,坦言他在向西勘探这件事上是非常正确的。而后我们一致同意第二天早上十点再用无线电进行联系。如果那时候风暴过去,莱克将会派来一架飞机接走我们营地里的人员。就在结束联络前,我向阿卡姆号发送了最后一条消息,指示他们暂时不要向外界转播当天的新闻,因为所有的细节似乎都太过极端,在没有进一步的实证前,肯定会激起外界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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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山脉是由于地层抬升的结果,火山一般不会是由于这种地质作用而产生的。 
[2]即布达拉宫 
[3]Comanchian,原指白垩纪与侏罗纪交替的时期,但已弃用,即使在洛夫克拉夫特的时代也已不再使用了。 
[4]spirifera,腕螺的一种,始于中奥陶世,至泥盆纪达于极盛,绝灭于晚侏罗 
[5]鲟鱼,例如中华鲟,那一类的软骨鱼。 
[6]五千八百万年到五千万年前。 
[7]一类原始的两栖类,在石炭纪和二叠纪发展为两栖类的代表生物。 
[8]一类出现在中生代早期的原始爬行动物。 
[9]白垩纪肉食性海生爬行动物 
[10]两千五百万到一千三百万年之前 
[11]活跃在北美洲渐新世时期的常见偶题目食草动物。 
[12]三千三百万年到两千三百万年前。 
[13]Ventriculite,一种已灭绝的花瓶状的海绵,中文准确译名未知,其化石是白垩纪地层的指示物。 
[14]四亿两千五百万年到四亿五百万年前 
[15]五亿年到四亿两千五百万年前 
[16]指相对于人类等两侧对称,呈中心对称的原始动物。例如海星等。 
[17]指海星一类的动物。 
[18]《暗夜呢喃》的主角 
[19]Cthulhu cult appendages,不知appendages是何意。 
[20]指矿物取代生物体组织的位置进而形成化石的过程 
[21]指不产生种子而以孢子繁殖的植物,包括藻类、地衣、苔藓和蕨类植物。 
[22]指地衣等植物的生殖器官。 
[23]原叶体是蕨类的一种生殖器官,既产生雄配子也产生雌配子。


2010-03-02 08:59:22 淡蛋 (寻找Daniel)

III 


我猜,那天晚上我们一行人中没有谁能睡得很熟,或是睡上很长时间。莱克的发现所带来的兴奋情绪与越来越狂暴的凛风都无法让人安睡。即使在我们那里,这场风暴都如此地狂暴,这让我们不由得开始恐惧地想象,莱克的营地里将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毕竟他们就直接坐落在孕育这场风暴的巍峨山脉脚下。麦克泰格在早晨十点的时候醒了过来,并按照约定试图用无线电联系上莱克,但西面紊乱的气流造成的某些电气环境阻断了通讯。不过,我们仍联系上了阿卡姆号。道格拉斯告诉我他也同样尝试过联系莱克。但他不知道风暴的事情,因为尽管风暴仍在我们这里持续不懈地肆虐,但麦克默多湾只起了一点点微风。 

一整天我们都焦虑地等候无线电信号,并不时尝试与莱克取得联系,可却一直都没有结果。接近中午的时候,一阵极其狂烈的风暴自西面呼啸而至,让我们不由得当心起自己营地的安全状况来;但它最终还是消退了,等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阵阵和风。在三点中之后,外面已变得非常安静,于是我们加倍努力,希望能联系上莱克。考虑到他那边有四架飞机,每架飞机上都配置着一台极好的短波发报机,我们无法想象有什么普通事故能让他所有的无线电设备同时出现故障。然而冷酷的死寂依旧持续着。而当我们意识到这场风暴那狂乱的力量一定也曾在他那里肆虐时,我们不由得联想起了更多可怕的猜测。 

等到六点的时候,我们的恐惧变得强烈而肯定起来,在一次与道格拉斯及索芬森的无线电会议后,我决定采取行动开始调查。与谢尔曼以及另两个水手一同留在麦克默多湾贮藏站的第五架飞机状况良好,随时可以使用,而这时候似乎也到了必须依靠我们自己的紧急状况了。我用无线电联系上了谢尔曼,并命令他尽快开着飞机带上两名水手赶到南方基地与我们会合;因为此时的气候条件显然非常有利于飞行。然后我们开始讨论参与接下来调查行动的成员名单,并最终决定全体出动,连同我留在身边的雪橇与拉橇犬统统都带上飞机。虽然运载量如此之大,但对于我们特别订制用来运输重型机械的大型飞机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期间,我仍不时试图用无线电联系上莱克,但仍完全没有结果。 

谢尔曼、水手冈纳森与拉尔森于7:30起飞,并在飞行中几次报告飞行平稳安静。他们于午夜降落到我们的基地,接着所有人手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用一架飞机飞越沿线没有任何营地的南极荒原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但即便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感到畏惧,可实际上没有谁想要退却。在完成一些初步的飞机装运工作之后,凌晨两点,我们交班去短暂地休息了一会,但等到四点又全都爬起来继续完成剩下的打包与装运工作。 

一月二十五日,7:15A.M.,我们开始飞向西北面,由麦克泰格领航。机上载着十个人,七条狗,一些燃料和食物补给以及飞机无线电设备等其他物件。当时大气层很清晰,相当平静,温度相对适中。我们预计能顺利地飞抵莱克过去为我们标明的坐标,那里应该就是莱克营地的所在地。但我们担忧的是我们将会发现什么,或者,当我们抵达旅行终点时却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因为所有发向他们营地的呼叫都只换来一片死寂作为回应。 

那次四个半小时的航行中发生的每一件事都牢牢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因为这次飞行是我的一生中至关重要的一件大事。它标志着我,在五十四岁那年,丧失了一个普通的心智因为适应习惯了表面的自然与自然法则而获得的所有安宁与平和。从那时起,我们十个——其中研究生丹弗斯与我尤其如此——将面对一个详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新世界。再不会有什么能将这个充满了潜伏着的恐怖的世界从我们的记忆里抹去,而我们也忍住不与普通人分享那个世界里的一切遭遇,即便我们可以。报纸已出版了我们在飞行过程中发出的报告,里面记录了我们的连续飞行,以及两次与危险的高空烈风搏斗的经历,还提到我们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蓬松雪柱在风中滚动着穿过一望无际的冰封高原——阿孟森与伯德也曾记载过这样的景象。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已无法想象出任何媒体方面能理解的词来表达我们的感觉了,稍后,我们决定对向外传发的报告采取一个严格的审查制度。 

水手拉尔森第一个看到了前方那些可怖的山峰连接而成的锯齿状山脉线,他的惊呼让所有人都挤到了巨大密封的飞机内的舷窗前。尽管我们的航行速度很快,但它们仍在以一个非常缓慢地速度慢慢突起;因此我们知道那些山脉一定无限地遥远,我们之所以能看到它们仅仅只因为它们那不同寻常的高度而已。然而,它们一点点可怕地耸向西方的天空;直到允许我们看清各座裸露而荒凉的黑色尖峰。甚至当我们在微红色的南极光中,在那片闪光的冰尘云组成的背景下,看着它们时,隐约产生了一种奇幻的感觉。在这整片奇景里,一直渗透着一种奇特的暗示,暗示着某些惊人的秘密与隐含的揭示。就如同那些光秃秃的、犹如梦魇般的尖顶变成了无数标塔,为我们指引出一条可怖的通道,通向一个充满梦境的禁断世界,一个混杂着遥远时间、空间乃至维度的复杂漩涡。我不禁开始觉得它们是邪恶的——这是一片充满疯狂的山脉,而那些远方的山坡正俯瞰着某些可憎的无底深渊。那绚丽、仿佛正散发着光辉的云彩透露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蕴意,暗示着远远在俗世之外模糊、超凡缥渺的彼方;并给人一种骇人的提醒,让人想到这个杳无人迹而又深不可测的终南之地那完全的偏僻、孤立、荒芜以及那已持续万古的死亡。 

年轻的丹弗斯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些高处山体轮廓所呈现出的古怪的规则性——如同攀附着许多完美的立方体结构。莱克曾在他的报告里提到这些。而这也证实了他为何会将之比喻为诺依里奇笔下那位于云端中、精巧而奇怪的亚洲山脉顶端原始寺庙的遗迹。这包含着巨大秘密、完全超离尘世的大陆里的确有着某些萦绕不去、仿佛诺依里奇笔下的东西。当我在十月份第一次看到维多利亚地的景色时,我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而这一刻,这种感觉又回来。同时,我有另一种心神不安的感觉,那太类似于太古代的神话了;这片致命的世界与那原始神话里以邪恶而闻名的冷原[1]是如此的相似,实在令人局促不安。虽然神话学者们曾把冷原定位在中亚;但人类——或者至少我们祖先——的种族记忆是非常漫长的,甚至其中某些神话可能流传自某些比亚洲、甚至比我们所知的世界更加古早的、充满恐怖的土地、山脉与庙宇。有一些大胆的神秘主义者曾暗示破碎的《纳克特抄本》[2]有一个早于更新世[3]源头,并且认为撒托古亚[4]的皈依者就如同撒托古亚一样是不同于人类的存在。总之,就冷原来说,不论它在哪个时空游荡,都不会是一个我愿意靠近的地方,所以我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相类似的世界,一个曾孕育出莱克所提到的那些无法归类的远古怪物的世界。在这一刻,我开始后悔曾读过那令人嫌恶的《死灵之书》,或是与大学里那位博学得甚至有些令人不快的民俗学者威尔马斯谈论太多这些东西。 

当我们逐渐向山脉靠近,并且能逐渐分辨清楚丘陵地带那起伏的轮廓时,逐渐变成乳白色的天顶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奇异的蜃景。而先前那厌恶的情绪无疑让我对这幅蜃景的感觉变得更加糟糕。在过去数周,我已见过数十次极地蜃景。其中有一些也如同眼前的蜃景一样怪诞而又栩栩如生;但眼前的蜃景却有着完全新奇而晦涩的含义,同时也充满了险恶的象征意义。当那座由难以置信的高墙、堡垒与尖塔组成的迷宫透过我们头顶那混乱的冰尘云隐隐约约浮现出来时,我登时不寒而栗。 

那幅蜃中出现了一座无比巨大的城市,里面充斥着人类从不曾了解也不曾想象过的建筑风格。那暗夜一般黝黑的巨石建筑所组成的巨大聚集体无处不具现着对于几何对称法则扭曲和倒错。我看到许多顶端被截去后留下的圆锥——有些时候上面满是凹槽,或是如同梯田般层层叠叠。比它们更高的是一些杆子一般的圆柱形建筑——上面不时会出现球状的隆起,并且常常在顶端覆盖着较薄的圆齿状碟子;而那些碎裂的、如同桌子一般的奇怪建筑则如同用许许多多规则的平板、或是圆形或者五星形碟子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的结果。那些复合在一起的圆锥与金字塔要么独自存在的,要么则高于那些圆柱体与立方,要么围绕着那些被截去了顶端的圆锥和角锥,偶尔也有针一般的尖塔五个一簇地形成古怪的组合。所有这些疯狂的建筑似乎都通过位于不同高度、让人眼花缭乱的管状桥楼一个接一个连接在一起的。整座城市的尺寸大得让人恐惧与压抑。寻常的极地蜃景无外乎是一些较为狂野的景象,就像是北极捕鲸人斯科斯比于1820年看到并画下来的那样。但在此时此地,衬映着前方黝黑、耸达天际的陌生山峰,以及我们记忆里那些有关古老世界的不同寻常的发现,再加上那很可能笼罩在莱克探险队上灾难命运,令我们所有人似乎都在那副怪诞的蜃景里发现了潜在的恶意以及无穷的邪恶预兆。 

当蜃景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时,我感到很欣慰,但那些各种各样仿佛源自噩梦里的尖塔与圆锥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扭曲出种种错乱的模样,甚至给人以更加毛骨耸然的感觉。当整个幻象溶解消失在乳白色的光芒里之后,我们又继续望向地面,并且发现我们距离航行的终点已经不远了。前方陌生的山脉令人目眩地拔地而起,如同由巨人们修建的骇人壁垒。而它们所呈现出那种怪异的规则性这时已清晰得令人惊讶,甚至不需要通过望远镜就能看见。这个时候,我们已经飞临低矮的丘陵上方了,并且能望见冰雪与高地上的裸露土地之间的几处黑色的斑点,我们猜那里应该就是莱克扎营与进行钻探的地方。地势在五六英里外迅速抬升,形成一片更高的丘陵,在远处那甚至高过喜马拉雅山脉的可怕山脉与近处低矮的山丘之间形成一道轮廓清晰的分割。最后,罗普斯——一个协助麦蒂进行飞行的学生——开始对准左边地面上一块大小和营地差不多的黑色斑点,准备降落飞机。当飞机降落时,麦蒂向外界送出了我们探险队最后一条未经审核就直接发送的无线电报告。 

当然,所有人都读过我们后来从南极发回的那些无法令人满意的简短报告。就在着陆数小时之后,我们便发回了一则简略的消息,报告了我们发现的悲惨景象,并极不情愿地宣布前一天,或再往前的那个夜晚,刮起的骇人风暴完全摧毁了莱克的探险队。当时确认有十一人死亡,年轻的格德尼失踪。考虑到这个令人震惊的发现以及整个令人悲伤的事件对我们的影响,人们原谅了这则报告的仓促与粗略。而当我们解释说狂风破坏性的力量让十一具尸体遭到了严重破坏,甚至都无法转移时,人们也相信了我们的说法。事实上,我认为,即使我们沉浸在悲痛、极度困惑乃至足以紧紧摄住灵魂的恐惧中,我们对于那些事情的描述也从未有过任何的失实。但是,它们背后所暗含的惊人蕴意我们甚至都不敢再去提起。如果不是要警告其他人远离那些无可名状的恐怖,我绝不会再提起这些东西。 

的确,那场风暴带来了令人生畏的大破坏。即便没有遇到其他的东西,莱克探险队的全体成员也不一定能安全度过这场风暴。这场风暴,连同夹杂在风暴中的细碎冰晶,一定危险得超过了以往我们遇到的任何情况。有一堵飞机的防风墙似乎似乎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几乎要被完全粉碎了;而远处的钻井塔架则完全被风暴吹散了。被固定好的飞机以及钻探机械表面暴露出来的金属部分被风磨得光亮。尽管有积雪加固,仍有两座小帐篷被完全地摧毁了。所有暴露在风暴中的木质表面都变得坑坑洼洼,而原来刷在上面的油漆都已被完全剥去。雪地上留下的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另外,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完整的太古代生物样本。不过我们从一堆倒塌的巨大堆弃物里发现了一些矿物,包括几块淡绿色的滑石碎片,那五角星形的轮廓和上面由一组组原点组成的模糊图案后来导致许多人满怀疑虑地比较对照;与滑石碎片一同发现的还有些化石骨骼,上面都有那种典型的奇怪伤痕。 

没有一只拉橇犬幸存了下来,他们在营地不远处匆忙修建起来的雪围栏几乎被完全摧毁了。可能是风造成的,不过雪墙朝向营地的那一面——虽然并非迎风——却遭到了更大的破坏,这似乎说明是里面的拉橇犬在向外跳跃或突破。所有三架雪橇都不见了,我们认为可能是狂风把它们吹到其他地方去了。在钻井附近的钻探与融冰设备都被严重损坏了,无法保证能完全修复,于是我们用这些机器堵住了莱克炸开的那条稍稍有些令人不安的通道。同样,我们还留下了两架被损坏得最厉害的飞机;因为剩下的组员里总共只有四个真正的飞行员——谢尔曼、丹弗斯、麦克泰格与罗普斯,而丹弗斯还太过紧张与恐慌只适合进行导航。我们带回了所有能够找到的书籍、科学仪器以及其他杂物,但更多的东西都被莫名其妙地吹走了。备用帐篷与保暖用的皮毛制品不是丢失了,就是被破坏得不成样子。 

大约下午四点,在经过大面积飞机巡航之后,我们放弃了继续搜寻的计划,认定格德尼已经失踪。于是我们向阿卡姆号发送了内容有限的简报,供他们转播给外界;而我觉得我们成功地让发送的简报看起来足够镇定和含糊。我们最多只向阿卡姆号提起我们带去的拉橇犬表现得相当焦躁,而且从可怜的莱克以前发回的描述来看,我们已经知道它们在靠近那些生物样本时会变得非常狂躁不安。但是,我们并没有提到,当这些拉橇犬在奇怪的淡绿色滑石以及其他一些物件边嗅来嗅去时——我觉得——也表现出了同样地不安姿态。而那些散乱在当地、会引起拉橇犬不安的东西甚至还包括有科学仪器、飞机以及营地与钻井附近的机械设备。这些机械中的一些零件都松动了,甚至被其他什么东西移走了——否则,如果是狂风完成了这些举动,那么这场风暴肯定有着古怪的好奇心和调查能力。 

至于那十四个生物样本,读者一定能理解我们为何要采取模糊淡化的态度。我们说过——我们只发现了那些已经被破坏的个体,但是从它们身上获得的信息已经足够证明莱克所作出的描述完全精确,令人印象深刻。要把我们的个人情感排除在这件事情之外实在很困难——我们也没有提到我们究竟发现了多少个样本,或者精确地说明我们是如何发现它们的。在那个时候,我们一致同意不发送任何可能让人们觉得莱克他们曾经疯疯癫癫、神经错乱的内容,因为当我们发现六个残缺不全的怪物被竖直地埋在几个九英尺宽的雪坟下时,事情看起来的确有些疯癫狂乱的味道,尤其是这几座五角星形的雪塚上还印上了一组组原点组成的图案——这些图案和那些从中生代或第三纪地层里发掘出来的奇怪淡绿色滑石上表现的一模一样。至于莱克提到的另八个完整的样本全都被风暴吹得不见踪影。 

同时,我们也很注意维护大众心智上的平和;因此丹弗斯与我几乎没有向其他人提到我们第二天在那片巍峨山脉里进行的令人恐惧的旅程。事实上飞机只有经过最大限度的减负才有可能飞越一条如此之高的山脉,所以这座耸立入云的山脉仁慈地限制了参加勘探之旅的人数,使得只有我们两个能目睹那恐怖的一切。等我们上午回来时,丹弗斯已经不再歇斯底里,并令人钦佩地对所有事情守口如瓶。甚至即便我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劝说和告诫,他仍没有向任何人展示过那些我们画下的素描,或是拿出任何我们装在口袋里带回来的东西。除了我们一致同意转达给外界的事情外,他没有多说一个字,而且还把后来用于我们私人研究的照片胶卷统统藏匿了起来。所以,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即使对帕波第、麦克泰格、罗普斯、谢尔曼以及其他组员来说也和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是全新的。事实上,丹弗斯比我更加守口如瓶;因为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一些他独自看到的,或者他认为他所看到的东西。 

众所周知,我们用无线电报道了那次飞越山脉的勘探。我们在报告讲述了一段驾机艰难攀升的过程——在这段飞行中,我们证实了莱克关于这些巨峰都是太古代板岩以及其他非常古老的褶皱地层组成的观点,而且发现它们至少自白垩纪科曼齐系中期以来就从未发生过任何改变;其次我们对那些攀附在山崖上的立方体和壁垒状规则构造进行了一些普通而简单的描述;并且断定那些山坡上的岩洞应该是由流水腐蚀溶解石灰质岩脉后产生的。另外我们也猜测某些经验老道的登山者应该可以借由某些陡坡和山隘爬上并翻过整座山脉;并且观测到巍峨山脉那神秘的另一侧有着一座与这片山脉一样古老、一样一尘不变的超级高原——这座高耸入云、广袤无垠的高原海拔高达两万英尺。在那上面,散乱的怪异岩石构造从薄薄的冰层中穿透而出;而旷阔的高原表面与最高山峰那陡峭的悬崖之间而是绵延不断的低矮丘陵。 

这部分报告在各个方面都是真实的,而在营地里的人也对此非常满意。但我们在失踪的那十六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上撒了谎——这个时间比我们对外所宣布的飞行、着陆、勘测与岩石采集等一系列项目所花费的时间要更长一些——我们对外谎称逆风环境延缓了我们的速度,不过其他内容属实,我们的确曾降落在山脉之后的山丘地带。幸运的是,我们的故事听起来足够地真实和平淡,不至于使得其他人产生重复一遍我们这次探险的想法。如果真的有人打算这么做,我会费尽力气阻止他们这么干——虽然我不知道丹弗斯会对此有什么反应。在我们离开后,帕波第、谢尔曼、罗普斯、麦克泰格以及威廉森则辛勤忙碌在莱克留下来的最好的两架飞机前后,试图再将它们修好——虽然它们操纵机械被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打乱了。 

我们决定在第二天清晨装载好所有的飞机,并且尽快返回我们的老营地。虽然在路线上有所迂回,但这是抵达麦克默多湾最安全的路线;因为笔直飞越这块死寂万古的大陆上一片完全陌生的荒原会带来许多额外的、不必要的风险。考虑到我们不幸损失大量队员,另外钻探设备也悉数被毁,想要继续探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疑问与恐惧围绕着我们,虽然我们从未向外界吐露,但仍让我们只希望能尽快逃离这个荒凉死寂、孕育疯狂的极地世界。 

众所周知,我们顺利返回,没有遇到更多的灾难。在一段快速、不间断的飞行之后,所有的飞机于第二天晚上——一月二十七日——都抵达了老的南方营地;二十八日,我们飞回了麦克默多湾,期间停顿了一次。那次停顿很短暂,因为在我们离开了南极大高原后,飞越大冰架时,在狂风中飞错了方向。五天后,阿卡姆号与密斯卡尼托克号载着剩下的所有成员与仪器,破开逐渐变厚的浮冰从罗斯海启程返航。维多利亚地上那仿佛嘲弄着我们的群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西面,耸立在南极动乱的天空中,将狂风呜咽的呼啸拧成一种音乐般的笛音。这种音域宽广的笛音令我的灵魂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不出十四天,我们便将最后一丝极地的景象抛在了身后,而我们也由衷地感谢上帝能让我们摆脱那片让人忧虑的诅咒之地。因为在这块土地上,在自从生命第一次扭曲翻滚着漫游在这颗星球那尚未冷却的地壳上之时,生命与死亡、时间与空间之间就已经缔结下了某种邪恶而又亵渎神明的盟约。 

自回来之后,我们就经常阻挠其他人去南极探险,并且怀着极其一致的团结与忠实将某些怀疑和猜想埋在自己心底。甚至就连年轻的丹弗斯,虽然已经精神崩溃,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或是向他的医生多说什么——事实上,如我之前所说,他觉得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看到了某些东西,但是他甚至都不愿向我提起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即使我觉得如果他愿意吐露的话,对他的精神状态会大有裨益。虽然他看到的那些东西有可能不过是在经历了先前的惊骇之后,产生的虚幻不实的余波,但如果他能说出来,也可能可以解释很多东西,并让他得到舒缓和释放。不过,这只是我在那些当他支离破碎吐露给我的呢喃低语中获得的感觉——在这些罕有的、不可靠的瞬间里他提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一旦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便会激烈地否认他说过的一切。 

劝服其他人远离那片位于南方的白色世界是件困难的工作,而我们的一些工作却直接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人类的好奇心是不会磨灭的,而我们之前宣布的探险结果也足够吸引其他人继续这种长久以来对于未知的追求。莱克关于那些怪物的报告已经将博物学者与古生物学者的好奇心激发到了最高点,但是我们还足够聪明不向他们展示那些直接从被埋葬的样本上采集到的破碎部件,或是我们发现这些样本时拍下的照片。我们还抑制住冲动,不去展示那些更令人迷惑的有伤痕的化石骨骼与绿色滑石;而丹弗斯与我牢牢保管着那些我们在山脉那边的超级高原上拍下、画下的图画,以及那些我们抚平并恐惧地研究着,最后放在口袋里带回来的东西。 

但现在斯塔克韦瑟·摩尔探险队已经开始组建了,而且准备得远远要比我们更加周全。如果无人劝阻他们,他们将会深入南极最深处的核心地带,并且开始融冰开凿,直到他们发现那些可能会终结整个我们已知世界的事物。所以,我最后必须打破所有缄默——即便要我再提起那位于疯狂山脉之后,最可怖、最无可名状的东西。 

———————— 
[1]plateau of Leng ,一个寒冷干燥荒芜的高原,不同的故事里它的具体位置也不同。阿卜杜尔·阿尔哈兹莱德将之描述为一个不同现实重叠在一起的世界,这也许解释了它位置不确定的原因。 
[2] Pnakotic Manuscripts,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第一本神秘书籍(1918年《北极星》)。在克苏鲁神话中,该书起源于人类之前,原始的抄本最初以卷轴形式存在。其前五章可能是由伟大种族所著,因为其包含了伊斯伊斯伟大种族的详细历史。也有人认为其由远古种族创造。 
[3]始于1806000年(±5000年)前,结束于11550年前的地质时期。 
[4]Tsathoggua,克拉克·A·史密斯在他北方净土传说系列里创造的邪恶神明,腹部长有黑色长毛,如同蛤蟆一般的人形神明


2010-03-02 08:59:37 淡蛋 (寻找Daniel)

IV 


一想到要让我的思绪重新回到莱克的营地里,并再次回想起那些我们真正在营地里发现的东西——以及其他那些位于疯狂山脉之后的东西,就令我犹豫不决、倍感嫌恶。一直以来,我总在试图逃离忘却那些骇人的细节,让那些模糊的暗示代替那些真实发生的事实以及那些无从回避的推论。我希望我已经说得够多了,足够我简要地略过剩下的部分——那些出现在莱克营地里的可怕场景。我之前已经提到过那片被狂风蹂躏过的土地;那些被破坏了的防风墙;被改动过的机器;以及队伍里拉橇犬所表现出的、不同程度的焦躁与不安。另外,我也谈到过那些消失了的雪橇与其他器物;还有探险队员与拉橇犬的死亡;格德尼的失踪;还有那六具被疯狂地埋葬起来的生物样本——虽然它们来自于一个已经死去四千万年之久的世界,可除开它们身体结构上的创伤外,留下的组织与器官仍就不可思议地完整。我不记得我是否提过,在我们检查过营地里的动物尸体后发现有一只狗失踪了。当时,我们并没就此深究——事实上,直到最后,也只有我与丹弗斯想过这个问题。 

那些被我隐瞒下来,但却非常重要的事情与这些尸体有关,也与某些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有关——更甚者,这些细微之处有可能为那个风暴过后留下的、表面上看似混乱的场面平添几分毛骨悚然而又难以置信的原由。在那时候,我一直尽力让人们的视线远离这些琐碎之处;它们是如此简单,如此普通——只要将一切都归咎于莱克探险队里某些突然精神错乱就够了。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从巍峨山脉间吹来的邪恶风暴一定恶劣得能将置身于这片神秘与荒芜中心的任何人逼疯。 

当然,整件事情中最为怪异反常的还是那些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不论人与狗都一样,他们都处于一种可怕的扭曲状态,并且以某种残忍而且完全难以形容的方式被撕扯绞碎。就我们的估计,所有发现的尸体都死于绞勒或撕裂。毫无疑问,是那些拉橇犬最先引发了这场灾难。因为那座匆忙修建起来的畜栏上留着几个大洞,见证着这座雪筑的围栏从内被暴力突破的过程。由于拉橇犬对那些可憎的古老生物样本表现出了极度的憎恶与仇视,畜栏被刻意修建在距离营地一定距离的外围。但是即使这点预防措施也付诸流水。当那些拉橇犬被独自留在可怕的狂风中,置身在不够高的薄脆雪墙之后时,它们一定受惊发狂了——至于到底是因为风的作用,还是那些可怕的样本所散发出的细微但却越来越浓烈的气味造成的影响,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了。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足够令人憎恶与毛骨悚然了。也许我最好把自己的神经质与敏感搁在一边,直接说出最糟的部分——但首先我要明白无误地陈述一个我的观点:基于最直接的观察以及我与丹弗斯一同作出的最严格的推理,当时失踪的格德尼绝不会是制造我们所发现的恐怖景象的罪魁祸首。我已经说过,尸体都被可怖地绞碎了。现在,我必须补充说,其中有一些以最奇怪、冷血而毫无人性的方式被切割、除去了。人与狗的尸体都是一样。所有较为健全和肥胖的尸块上都有大量的血肉被切断移走了,其作风就像是一个精巧的屠夫所为;而在它们周围则奇怪地撒着盐粒——应该是某些东西从飞机上被破坏了的补给箱里拿出来的——这让我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最为恐怖的联想。怪事还发生在一座简陋的飞机防风墙边,墙内的飞机被拖了出来,但随后的风暴抹去了任何可以提供解释的痕迹。地上散布着衣物碎片,全都是从人类尸体上粗暴地撕扯下来的,但却提供不了什么线索。在被毁的围笼附近,一个被破墙掩蔽着的角落里留下了某些模糊的痕迹,但是从这些痕迹里取得的模糊印象却毫无用处——因为这些印象与人类的足迹没有一点关系,但却显然混杂了一些过去一周来、可怜的莱克一直在谈论的那些化石痕迹带来的影响。置身在那片疯狂山脉的遮蔽之中,任何人都应当留意、小心自己的想象力带来的影响。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足以让人憎恶与毛骨悚然了。也许我最好把自己的神经质与敏感搁在一边,直接说出最糟的分布——但首先我要明白无误地陈述一个我的观点,基于现场的观察以及我和丹弗斯一同作出的、最为严谨的推理,我们所发现的恐怖景象绝不会是那时失踪不见的格德尼造成的。我之前已经说过,尸体都被可怖地绞碎了。现在,我补充必须补充说,其中有一些尸体以某种最为奇怪、冷血而且毫无人性的方式被切割,除去。不论是人,还是狗都一样。不论是人还是狗,所有较为健全和肥胖的尸块上都有大量的血肉被切断移走了,就像是一个精巧的屠夫所为;而在它们周围则奇怪地撒着盐粒——应该是某些东西从飞机上被破坏了的补给箱里拿出来的——这让我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最为恐怖的联想。怪事还发生在一座简陋的飞机防风墙边:墙内的飞机被拖了出来,但随后的风暴抹去了任何可以提供解释的痕迹。地上散布着衣物碎片,全都是从人类尸体上粗暴地撕扯下来的,但却提供不了什么线索。在被毁的围笼附近,一个被破墙掩蔽着的角落里留下了某些模糊的痕迹,但是从这些痕迹里取得的模糊印象却毫无用处——因为这些印象与人类的足迹没有一点关系,但却显然混杂了一些过去一周来、可怜的莱克一直在谈论的那些化石痕迹带来的影响。置身在那片疯狂山脉的遮蔽之中,任何人都应当留意、小心自己的想象力带来的影响。 

像我在前面说过的一样,检查到最后,我们发现格德尼和一条狗失踪了。可在我们抵达那座位于避风处的恐怖帐篷之前,失踪的事实上有两个人和两条狗。不过,我们在仔细观察过那些可怖的坟墓之后,紧接着便走进了那座位于避风处、完全毫发无伤的解剖室帐篷——这里揭露出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解剖室帐篷已经不再是莱克离开时留下的那副模样了,因为原来被莱克留在临时解剖台上的那具被遮盖起来的远古怪物样本已经不见了。事实上,后来我们掘开墓穴、发现那六具被疯狂地埋葬起来的样本时,我们很快就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它隐约散发着一种特别可憎的气味,并且由几块分离的部分拼接而成,这显然是莱克尝试分析解剖而造成的。而在解剖室帐篷里,散落在实验台上与其周围的则是一些别的东西——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些东西是一条狗和一个人被小心、但却古怪而笨拙地解剖后留下的碎块。为了照顾生者的感受,我不会在此提到被解剖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另外,莱克解剖用的器件不见了,但我们发现了一些因为仔细清洗它们而留下的痕迹。汽油炉也不见了,但在它原来的位置附近,我们奇怪地发现了一堆用过的火柴。我们把解剖室帐篷里的人与狗分别葬在了另十个人和其他那三十五条狗附近。另外,实验台上还有奇异的污渍,一些带插图的书籍被粗暴地撕扯后混乱地散落在四周,但我们实在太过迷惑而无从推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构成了营地恐怖景象中最为糟糕的部分,不过其他一些事情也同样令人困惑难解。不仅仅只有格德尼、一条狗以及那八只保存完整的生物样本失踪了,一同消失的还包括三架雪橇、某些仪器设备、带插图的科技书籍、一些文具、手电筒与电池、食物与燃料、供暖和加热设备、备用帐篷、皮毛衣物等等,这都让我们毫无头绪。另外让人困惑的还有某些纸张上留下的少数边缘参差不齐的圆形墨点;以及在营地和钻井附近,所有飞机与其他各式机械设备旁边留下的某些怪异迹象——这些迹象显示似乎曾有什么东西以完全陌生怪诞的方式摆弄、试验过这些机械。而队伍中的拉橇犬似乎格外憎恶这些被错乱篡改后的机器。莱克营地里的食品贮藏室也被弄得一团糟:某些日常主食不见了;另外还有一堆已被打开的罐头——全都是从某些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打开的,不合时宜地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另外一些不那么难解谜团包括:大量四处散落的火柴——其中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已经折断的,也有些被使用过。附近还有两三张帐篷的帆布和一些皮毛衣物,都被古怪地撕开了,似乎是为了进行某些无法想象的改造而留下的结果。在人和狗尸体上留下的暴行,以及那八具被疯狂地埋葬起来的破损的古老生物样本仅仅只是这场令人崩溃的疯狂行径中极小一部分。以防万一,出现像是今天这种情况,我们小心地拍下了营地里这场疯狂的混乱中的大部分景象;而现在,我们将用这些照片为依据,恳请正在计划中的斯塔克韦瑟·摩尔探险队放弃他们的探险行动。 

我们在避风处发现那两具尸体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拍下照片,并跑去掘开那一排五角星形的疯狂墓穴。我们不禁注意到那些可怕坟丘的形状以及它们上面一簇簇成组的原点与可怜的莱克关于那些奇怪的淡绿色滑石的描述是何其的相似;而当我们在那堆矿石堆里真正发掘出那些淡绿色的滑石时,我们便更加确定了这种令人不安地相似性。这些东西的整体形状,清晰而可憎地使人联想到那些古老生物海星形的头部;而我们当时也一致认定,这种可憎的暗示一定对莱克他们过度兴奋而敏感的心智产生了强而有力的影响。 

演讲进行到这里,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认为事情可以解释为莱克队伍里的某些成员——尤其是唯一可能幸存的组员,格德尼——精神错乱的结果;但我不会如此天真地认为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产生什么疯狂可怕的联想——只是健全正常的理智不允许我们将之清晰明了而已。当天下午,谢尔曼、帕波第与麦克泰格在周边地区进行了一次详尽的搜索巡航,拿着望远镜在地平线上搜寻格德尼、以及其他各式各样下落不明的东西的踪影;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报告说魁伟的山脉无穷无尽地向左右绵延开去,既看不到任何高度上的降低,也见不到其他特别的山体构造。但,在一些山峰上,那些规则的立方体或壁垒状构造要更加明显和醒目,愈发诡异地像是罗列赫画笔下亚洲山脉上的废墟。而那些神秘岩洞广泛地散布在黑色无雪的山峰上,不论他们飞到哪里,都能看得到。 

尽管我们已目睹了如此之多的恐怖景象,但我们仍怀有足够的科学热情与冒险精神去探索那片隐没在这片神秘山脉之后的世界。如我们之前所发布的简略报告所言,在经历过一天的恐惧与迷惑之后,我们于午夜时分安顿了下来——却仍制定了一个试探性的方案,准备在第二天早晨,利用一架最大限度减轻负重的飞机带着航空相机和地质学设备进行一次或多次飞越山脉的航行。我们决定由我和丹弗斯进行第一次尝试,并打算在早晨七点开始第一次飞行;然而,强风——我们在发送给外界的简短报告提到过这一点——延误了起飞的时间,直到九点我们才真正驾机飞离了营地。 

我已在前面复述过了那个含糊的故事。当初我们探险回来时,也曾用同一个故事搪塞那些留在营地里的人——并且还将之转发给了外界。而现在,我那可怖的工作则是要补完这些叙述,为那些我们原本在故事里仁慈地留下空白的地方填上那些我们真正在群山那边的隐匿世界里所看到的东西——那些最后导致丹弗斯完全崩溃的东西。我希望丹弗斯也能坦白地说出他认为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即便那可能只是神经质的幻觉——但却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他坚决反对这样。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复述他后来呢喃低语的破碎片段——在我们一同经历过那真实存在的惊骇情景之后,逃上飞机腾空而起,穿越那狂风肆虐的山关隘口时,那些东西曾让他无法抑制地大声尖叫。而这些东西,将成为这份声明的最后一部分。如果那些我所揭露出来的事情——以及那些明显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还残存有某些古老恐怖的暗示——仍不能阻止其他人冒昧地深入南极内部——或者,至少不去过深地窥探那片人类无法理解的、被万古诅咒的终极荒芜之下深藏的禁忌秘密——那么,随之而来的那不可度量的邪恶和恐怖将与我毫无瓜葛。 

丹弗斯与我研究了帕波第在前一天下午飞行时用一架六分仪进行观测后留下的记录,并计算出最低可以飞越的山隘就在我们右侧不远的地方,站在营地里就可望见。山隘的高度大约为海拔两万三千英尺到两万四千英尺。肯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们驾着飞机开始了我们的发现之旅。我们的营地坐落在一片高耸的大陆高原上,本身海拔已有一万两千英尺;因此实际需要攀升的高度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不过随着飞机的爬升,我们仍敏锐地感觉到空气在变稀薄,而周围也变得越来越刺骨;因为,为了保证能见度,我们必须打开舷窗。当然,我们也因此穿上了最厚的皮毛衣物。 

当我们飞近那些耸立在满是裂隙的积雪与冰川之上、不祥的暗色山峰时,我们注意到越来越多奇怪的规则构造攀附在斜坡之上;并再一次想到了尼古拉斯·罗列赫笔下那奇异亚洲风景。那些古老且严重风化的岩层完全证实了莱克的报告,并且也说明这些山峰在地球历史中某段极其古老的时期以完全相同的方式耸立形成的——也许是在五千万年之前。它们原来有多高,已经无从猜测了;但出现在这块地区的一切都说明当地的气候条件并不利于大的变化,也会阻碍通常那些使得岩石风化的气候过程。 

但是最令我们着迷和不安的还是那些混乱散布在山坡上的东西——那些立方体、壁垒以及洞穴。当丹弗斯在驾驶时,我用望远镜和航空摄影机研究过它们;有时,我会接替他的工作,驾驶飞机,让他腾出时间来用双筒望远镜看一看——可是我在航空学方面完全是个新手。我们能很清楚地看见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由淡色的太古代石英岩构成的,完全不像是广阔山坡表面分布着的其他岩石结构;但是可怜的莱克几乎未曾向我们提起过,这些东西的结构居然是如此的规则,甚至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莱克曾在报告中提过,这些规则构造的边缘在无穷无尽的亘古岁月里已被严重而粗暴地风蚀了;但它们那超乎寻常的牢固与坚硬仍旧保护了它们,使其免遭岁月的磨灭。那些构造中许多地方,尤其是靠近山坡的部分,似乎与周围山坡表面的岩石是同一种物质。这些奇怪的岩石构造在山坡上的分布与排列让人想起了安迪斯山脉上的马丘比丘遗迹[1],或是牛津-费尔特博物院联合探险队于1929年在基什[2]发掘出的古老基墙。偶尔,丹弗斯与我均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些相互分离的巨大石块;而且当时莱克提到与他一同飞行的卡罗尔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至于这些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则实在让我毫无头绪——身为一个地质学家,在那时我奇怪地感到了卑微与谦逊。据我所知,火成岩常常会产生古怪的规则性——像是爱尔兰岛上著名的巨人堤[3];可尽管莱克曾怀疑自己看到了冒烟的火山锥,但这条巍峨的山脉那明显的外在结构上完全没有火山构造的迹象。 

那些古怪的岩洞所表现出的规则轮廓则构成了另一个较小的谜团。它们在古怪的岩石构造附近出现得尤其地多。和莱克所报告的一样,洞口的形状大多都近似于方形或半圆形;就像是天然的洞穴被某双神奇的魔法之手塑造成了更加规则和对称的形状。洞穴的数量极多,分布极广,似乎说明石灰石岩层中溶蚀出的无数管道已在整个地区形成了一个复杂的蜂巢状系统。我们在搜寻时地匆匆一瞥无法看到洞穴里更深处的情况,但它们里面显然也没有钟乳石与石笋。在洞穴的外面,那些与洞穴相邻的山坡表面也似乎总是光滑而规则的;甚至,丹弗斯还觉得那些风化形成的裂缝与坑洼似乎形成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形状。营地里发现的恐怖与怪诞的情形还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他觉得那些风化形成的坑洼隐约有些像是那些散布在古老的淡绿色滑石上、令人困惑的一组组原点;或者像是那六个埋葬着怪物的冰雪坟丘之上、令人毛骨悚然地模仿出的原点。 

我们逐渐向上飞去,越过那些较高的山丘,沿着我们选择的那条相对低矮的山隘继续向前飞行。随着飞机不断向前飞行,我们偶尔也会俯瞰下方的冰雪,并猜想我们是否能依靠过去那些简单的登山装备爬上这些山峰。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发现想要爬上这些山峰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困难;虽然一路上会遇到一些些裂缝以及险要的地势,但似乎不太可能能阻挡住像是斯科特、沙克尔顿或是阿孟森[4]这些人率领的雪橇队。某些冰川似乎不同寻常地完整而连续性,一直逐步向上抬升,最后连接上那些裸露在狂风中的山隘。等到飞机飞到我们所选择的山隘时,我们发现这里也不例外。 

当我们准备绕过山峰与顶冠,瞥一眼那杳无人迹而又几乎无法在纸上描绘的世界时,我们忽然感到了极端的紧张;即使我们完全没道理认为山脉的那一边会与我们所看到、飞过的这一面有什么本质地不同。这些屏障般的山脉,以及透过丛丛尖峰瞥见的那片诱人的乳白色云海里似乎暗含着一丝无法诉诸文字的邪恶与神秘。事实上,这只是一种模糊的心理象征与审美联想——这些东西里混杂了来自异域的诗篇与绘画,也糅合了那些潜藏在为人们所回避的禁断典籍里的古老神话。甚至就连风的呼啸中也奇怪地蕴含着一种仿佛有意识般的险恶;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在这混杂的声音里也包含进了一种涵盖了音乐般广阔音域的奇异哨声或笛音——就像是狂风横扫过那些无处不在的、足以引起共鸣的洞穴时所发出的呼啸。对于这种声音我有一种模糊的、潜意识里的抵触与厌恶,这就和我脑海里其他阴暗隐秘的印象一样复杂、一样无从确定源于何处。 

在一段缓慢地爬升之后,根据膜盒高度计的测算,我们已经位于两万三千五百七十英尺的高空;并已经将那些还覆盖着积雪的山坡远远抛在身下。爬升到这个高度,我们能看到的只有裸露的暗色山坡与那些高低不平的棱纹状冰川的起点——可是一旦杂糅上那些令人惊异与困惑的立方体与壁垒状构造,以及那些回荡着呼啸风声的洞穴,眼前的景象便多出了一分反常、奇异甚至梦境般的意味。眼看着舷窗外那一行行高耸的山峰,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可怜的莱克在简报里所提到的那座山峰——它的山顶恰好耸立着一座巨大壁垒。这座山峰似乎在一片奇异的极地薄雾中若隐若现——也许,就是这种极地薄雾导致莱克早先以为自己看到了山脉上的火山作用。不久,山隘就阴森地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在那锯齿状、险恶隆起的山崖之间,这条曝露在狂风中的山隘显得格外的光滑。而在那之后,是一片呼啸着旋风、被低垂的极地太阳所点亮的天空——那片高悬在远方那个我们觉得从未有人目睹过的神秘世界之上的天空。 

再向上飞行几英尺,我们便可望见那片世界了。在那高速刮过山隘关口的狂风所发出的呼号与尖啸中,夹杂着无法消抹的引擎噪音,让丹弗斯与我除了高声尖叫外几乎无法正常交流。我们只得通过复杂的眼神相互交流。然后,当我们越过最后那几英尺后,我们确确实实越过山口,看到了那从未有人得以目睹的秘密——那些曾属于另一个古老且完全陌生的地球的秘密。 

———————— 
[1]秘鲁境内前哥伦布时期的印加遗迹。马丘比丘是南美洲最重要的考古发掘中心 
[2]古代苏美尔城邦。位于今天伊拉克中部,Tall al-Uhaymir附近,在巴比伦遗址以东。 
[3]位于北爱尔兰贝尔法斯特西北的大西洋海岸。此地数公里长的海岸上分布了数万根六角形石柱。石柱连绵有序,呈阶梯状延伸入海。 巨人堤道被认为是6000万年前火山喷发后熔岩冷却凝固而形成的。 
[4]三人均是著名南极探险家


2010-03-02 09:00:00 淡蛋 (寻找Daniel)


当我们完全越过那条山隘,看清楚背后究竟有什么东西时,我想我们两个都夹带着畏怯、惊愕甚至是恐惧的情绪同时尖叫了出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然,在那一刻,我们肯定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对那个我们所看到的怪诞世界做出了一些自然而寻常的猜测。可能,我们觉得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就像是科罗拉多州诸神花园[1]里那些被风化的怪诞红岩;或者像是亚利桑那州沙漠里那些被风琢刻出的、奇妙而对称的巨石。甚至我们仿佛觉得自己只不过看到了一场幻影,就像我们刚飞抵这片疯狂山脉时看到的蜃景一样。事情必当如此!因为当我们的视线扫过那片被风暴刻蚀的无垠高原,并最后牢牢固定在那座由极具几何感的规则巨石阵列所组成的无垠迷宫时,我们必须要为自己找到某些正常、自然的概念可以用来仰赖与退守。然而,我们看到的还只是这座迷宫那耸立着的、破碎坑洼的顶端,它的整体被埋藏在一片巨大的冰盖下——冰层最厚的地方大约有四十或五十英尺厚,而在某些地方则明显要薄得多。 

这幅令人惊骇的景象带来的影响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这从根基上残酷无情地破坏了我们所熟知的自然法则。这片极其古老的高原足足有两万英尺之高,而这里的气候至少在五十万年之前就已完全不适于居住;可在这里却伸展着一座由整齐巨石所组成的复杂迷宫,几乎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恐怕只有那些绝望地想要保护住内心平和的人才会去否认这幅景象不是因为某些东西有意识地建造后产生的结果。在此之前,每当我们进行严谨地讨论时,我们都抛弃了那些认为山体上出现的规则立方体与壁垒状构造并非源于自然作用的理论。否则还能如何呢?当这片地区屈从于而今这片冰封的死亡那未曾间断过的长久统治时,人类本身几乎还未从大型类人猿的族群里分化出来。 

然而,这一理由似乎无可辩驳地被动摇了,因为这座由四方石块、带弧面的巨岩以及有棱角独石所组成的雄伟迷宫所表现出的容貌已残忍地斩断了所有让人安心的庇护与退路。很明显,那座出现在蜃景中的亵渎之城只是眼前这片完整、客观实在而又避无可避的真实情景的一个翻版。原来那个令人憎恶的预兆最终还有着一个实实在在的源头——当我们第一看到这片巍峨的山脉时,天空中的高层大气里一定有一层横向的冰晶云;而这令人惊骇的巨石遗迹依靠简单的反射定律将它的形象投射到了山脉的另一边,投射到了我们的面前。当然,蜃景中的幻象被冰晶云奇异地扭曲与夸张了,杂糅进了它的真实源头中不曾包含的东西;然而,当我们看到眼前这真实的源头时,我们觉得它甚至比那个遥远的幻景更加充满了险恶的味道,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唯有这些巨大石塔和壁垒那难以置信、非人力所及的厚重坚实才能保护住这座可怖的城市,让它在这片荒芜高原上、在那肆虐的暴烈狂风中屹立数十万年——甚至数百万年,却仍得以逃脱被时间完全湮灭的命运。“世界之冠[2]——世界屋脊——”当我们头昏眼花地盯着下方这难以置信的奇景时,各式各样奇妙的词汇仿佛就要从我们嘴里倒出来一般。我再一次想起了那些怪异可怕的古老神话。自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死寂的南极世界时起,这些神话就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里,从未真正离去。这些神话讲述了可怕的冷原;描绘了邪恶的米·戈——或者说那些出没在喜马拉雅山脉、令人嫌恶的雪人;也提到了《纳克特抄本》以及它那关于人类出现之前的暗示。甚至不仅如此,这些神话里还提到了克苏鲁邪教,提到了《死灵之书》,提到了那些关于撒托古亚[3]的终北之地传说——他甚至要比那些无定形的群星之卵[4]更加变幻不定。 

这座城市向各个方向延伸开去,却几乎看不到丝毫变得稀疏的迹象;事实上,当我们的视线沿着城市与山脉交界的那片低矮但却逐渐抬深的丘陵地带从一端移到另一端的尽头时,却没有发现任何建筑变得稀少的迹象——唯一的例外在我们经过的那条山隘左侧,在那里拥挤的迷宫城市里突然多出了一条中断的空白地带。这说明我们所看到的仅仅不过是某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城市那极其有限的一角。虽然分布在丘陵地带上的怪诞的石头建筑要稀疏得多,不过这些分散的建筑仍将这座可怖的城市与山坡上那些我们早已熟悉的立方体和壁垒状构造衔接了起来,让那些攀附在山坡外的规则构造组成了这座城市的前哨与边沿。在山脉的这一侧同样分布着那些规则的构造和古怪的洞穴,而且数量和分布范围一点也不比山脉另一侧稀少。 

这座无名迷宫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由高大的石墙构成的。这些石墙耸立在冰盖以上的部分高度从十到一百五十英尺不等,厚度约为五到十英尺。绝大多数都是由巨大得惊人的石块构成——其中有暗色的远古板岩,也有巨大的花岗岩与砂岩——尺寸一般在四英尺乘六英尺乘八英尺左右。但是在有些地方,建筑似乎是从一座不平坦的实心前寒武纪板岩岩床中直接凿刻出来的。建筑物大小不一,我们看到了无数体型巨大、蜂巢一般错综复杂的建筑系统,也看到了许许多多分散独立的小型建筑。城市里建筑的一般轮廓倾向于圆锥形,金字塔状的角锥形,或者层层叠叠的梯形结构;但也有许许多多建筑物的外形是规则的圆柱形,完美的立方体,一簇簇聚集在一起的立方体,以及其他长方形的结构;另外城市里还零星地散布着一些带有棱角的建筑物——那奇特的五角星形平面结构有些像是现代的碉堡或要塞。城市的建筑者大量地利用了拱形结构,而且相当精于此道;也许在这座城市的全盛时期,我们还能看到很多的穹顶结构。 

整个拥挤而杂乱的城市被风蚀得相当严重,尖塔林立的冰盖表面四处散落着从高处垮塌下来的巨石与古老的岩屑。透过冰层中那些较透明的地方,我们能看到这些巨大建筑物那较为低矮的部分。在那里,我们注意到了许多冰封的石桥——这些巨石天桥悬跨在不同的高处,将各座高塔相互连接起来。而那些我们能直接看到的、裸露在冰盖之上的高墙上也有许多破洞——过去,那里也一定曾存在着其他一些同种样式的石桥。当我们飞得更近一些时,我们注意到了不计其数的巨大窗户;其中一些窗户紧紧地闭着,盖在上面的木质遮板已经完全地石化了,但更多的窗户则空洞地敞开着,充满了不祥与险恶的意味。当然,许多废墟的屋顶都不见了,只剩下高低不平但却被风磨圆了边沿的高墙;而其他那些——那些有着尖锐的圆锥或角锥形状的尖塔,或者那些躲在更高的建筑保护之下的低矮房屋——尽管遍布着坑洼与裂缝,但还保留着完整的轮廓。通过望远镜,我们仅仅只能勉强看清楚那些装饰在墙上的水平宽板上有许多好似装饰的图案与花纹——那些花纹里也出现了一组组奇怪的原点。于是,那些出现在古老滑石上的原点便增添了更为重要的意义。 

在许多地方,建筑物已完全垮塌成了一堆废墟,而冰架也因为各式各样的地质作用而被深深地撕裂了。而在其他的地方,建筑中那些露出冰盖的部分已被完全地风化磨蚀掉了,只留下冰面以下的部分还保存着。城市中那条宽阔而空白的长带自高原内部蜿蜒而来,穿过拥挤的城市,一直通向丘陵地带,并最后终结在距离我们经过的那条山隘左侧一英里外的一处巨大的裂隙前。这条空白的长带上没有出现任何建筑,我们猜这可能说明那是一条大河的古河床。也许在第三纪时期——距今数百万年前——这条大河曾奔涌着穿过城市,灌进那屏障般的巍峨山脉下方某个巨大的地底深渊。很显然,从未有人得以深入过这些洞穴与深坑,也无人得以刺探到那些深藏在地下的秘密。 

再度回顾起我们当时的感受,想起我们看到这片我们认为从人类出现以前的久远亘古残存下来的可怖遗迹时所感到的晕眩,我不禁怀疑起我们当时究竟是如何让自己强作镇定,而不惊惶失色的。当然,我们已意识到有某些东西——不管那是我们所熟知的年代历史,还是现今的科学理论,或是我们感官知觉——出现了令人痛苦的扭曲与错乱;但我们仍能保持镇定,继续驾驶飞机航行,同时频繁地观察下方的城市,并小心地为其拍下一系列照片。这不仅对于我们很有帮助,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也是如此。就我而言,根深蒂固的科学素养提供起了很大的帮助;因为即便我感到迷惑和恐惧,但是好奇心仍旧占据着主导地位,敦促我去发掘出更多的古老秘密——让我想要了解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修建了这座庞大无比的城市,并一度生活在这里;也让我希望知道这座城市在它所处的那个时代里——以及其他那些生物得以如此密集生活的特殊年代里——究竟与整个世界之间有着怎样一种联系。 

因为,这绝不会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它一定曾在地球历史中某篇古老而又难以置信的章节里担当着极其重要的核心位置——只是这篇章节早在我们所知道的人类种群步履蹒跚地离开类人猿家族之前,就已完全消失在了地球灾变的混乱之中,最后仅仅只能在那些最为扭曲和晦涩的神话之中才能被依稀忆起。这座绵延伸展在这里的第三纪城市足以与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与利莫里亚[5],康莫尼亚与乌兹洛达隆[6],以及洛玛大陆上的奥兰欧[7]相提并论;甚至这座雄伟的都市毫不逊色于那些出现在神话里、早在人类出现就已存在的亵神之城——伐鲁希亚[8]、拉莱耶[9],以及阿拉伯半岛上的无名之城[10]。当我们飞过那光秃秃的荒凉巨塔时,我的想象力偶尔会摆脱一切束缚,漫无目的地在奇思怪想中游荡——甚至在这个早已失落的世界与我的某些最为疯狂的幻想,以及那发生在莱克营地里的疯狂和恐怖之间交织出某些荒诞不经的联系。 

由于为了让机身变得更轻,飞机的油箱并没有完全装满;所以我们在勘探时必须非常谨慎小心。然而,即便如此,在俯冲到风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高度后,我们仍驾驶着飞机飞越了一块极大的地区——或者说,天空。绵延不断的山脉似乎永无止境,而与其内侧的丘陵地带接壤的城市似乎也同样随着山脉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远处。我们沿着山脉向着左右两个方向飞行了各五十英里,却没有发现下方躺在永恒冰架下仿佛死尸一般、由巨石和建筑组成的复杂迷宫发生了任何明显的改变。不过,我们仍留意到了一些极其引人注意的变化;比如有些雕刻还留在河谷的岩壁上——早古之前那条宽阔的大河曾在这里流淌,穿过丘陵地区,最后涌入巍峨山脉下方巨大的空穴;而现在只有这些雕刻还残留在这里。在当年河水涌入深渊的入口处,两岸延伸的陆岬已被醒目地雕刻成了巨大的塔门;而这些塔门那带有脊线的桶形轮廓令丹弗斯与我产生了一种古怪而又模糊的厌恶感,并且有些困惑地觉得这种设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们也遇到了一些星形的开阔地,显然应该是广场之类的设计,并且注意到了城市在地势上出现的高低起伏。那些矗立着的陡峭小山都被掏空了,并被改造成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巨型建筑,不过至少还有两处例外:其中一座山丘被严重地风化了,已无从得知它为何会如此重要和独一无二;而另一座小山上还保留着一座奇妙的圆锥形纪念碑——整个碑身就是从坚固的岩石里直接雕刻出来的,略微有些像是佩特拉城[11]那古老河谷里的著名蛇塚[12]。 

当飞机离开山脉向着高原内陆飞行时,我们发现这座城市的宽度并非像它的长度那样无穷无尽。大约飞行了三十英里后,怪诞的巨石建筑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再向内陆飞行十英里,我们便遇到了一片连绵不断的贫瘠荒原,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工造物的迹象。在城市之外,古河道被一条旷阔、下凹的沟壑标示了出来。荒原的地面仿佛变得更加崎岖了,而且似乎有逐渐向上延伸,并最终消失在了西面的薄雾里。 

直到这时我们尚未着陆,但如果我们在离开高原前,不去试着进入其中一些巨大而又可怖的建筑,那实在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于是,我们决定在丘陵地带寻找到一块靠近飞来时那条山隘的平整区域,以供我们降落,并为徒步探险做些准备。虽然那些逐渐抬升的山坡上部分散乱着废墟,但低空飞行仍让我们发现大量可供降落的地方。由于我们还需要再度飞越巨大的山脉并折返营地,我们选择了一块最靠近山隘的平地,并于12:30PM左右实际着陆在一片平整坚实的雪地上。雪地上没有任何的建筑物,很适合快速且顺利地起飞。 

当时似乎没有必要用积雪去修建防风墙来保护飞机,因为短时间内气候条件很适宜,似乎不会出现强风;所以我们仅仅在确认着陆用的雪橇都被固定好后,为重要的机械装置都做好了御寒保护,便准备离开。为了进行徒步旅行,我们脱掉了飞行时用的那些最为厚重的皮毛衣物,并带上简单的全套设备——包括便携的指南针、手持相机、少量的补给、大量笔记本和纸张、地质学用锤和凿子、样品袋、一卷攀爬用的绳索以及照明用的强光电筒和几节额外的电池;这些东西原本也装在飞机上,这样如果我们在飞行中需要着陆,就可以拍摄一些地面照片;绘制一些地形学素描;或是在光秃的山坡、露出的岩石以及岩洞里采集一些岩石样本。幸运的是,我们有额外的纸张可以让我们撕碎装进一个备用的样品袋里,并且像是猎狗追兔游戏[13]一样在任何我们可能深入的迷宫里标注下我们走过的线路。假使我们发现某些洞穴网络里的气流相当平缓,那么我们就能用这种快速而简单的方法来代替寻常那种在岩石上凿下记号的老方法了。 

我们踩着冻硬了积雪小心地走向山下,向着那在乳白色薄雾里若隐若现的巨大石头迷宫前行。我们此时的感觉几乎和四个小时前、我们抵达那条杳无人迹的山隘前一样,那是一种奇迹迫近时的激动与紧张。的确,经过先前的空中巡航,我们的双眼已经熟悉了这片被屏障般的山脉所掩藏起来的不可思议的秘密;然而那实际走近这些古老高墙之后见到的景象仍旧令人叹为观止,而那些无处不在的异样设计甚至会隐约让人有些恐惧。更不用说,这些古老的石墙还是在大约数百万年前由某群有着独立意识的生物竖立起来的,在这个时候我们所知道的人类种群都不曾出现。虽然高海拔地区那稀薄的空气让活动变得比平常要更困难一些,但不管丹弗斯还是我均发现自己还能很好地适应这种负担,并且感觉几乎能胜任任何可能需要面对的工作。不一会儿,我们就遇到了一片已经被风化到和雪地齐平的废墟,五十到七十码开外还有一座已经没了屋顶的巨大壁垒。壁垒还保留着完整的五角星形的轮廓,上部分的墙体已参差不齐,约有十到十一英尺高。我们走向了这座壁垒,并最终实实在在地碰到了它那早已风化的巨石墙体。在这一刻,我们感觉自己已与那早已被遗忘、通常也向人类紧紧关闭着的亘古之间已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甚至是亵渎神明的联系。 

这座壁垒呈星形,从一角到另一角约三百英尺长,由大小不一的侏罗纪砂岩巨石建成。从外面来看,石料的平均尺寸大约在六乘八英尺左右。有一组大约四英尺宽、五英尺高的拱形望孔或窗户对称地分布在星形壁垒的角与凹角上。窗户的底部距冰冻的地表约有四英尺高。透过这些孔洞,我们发现这座建筑的石墙足有五英尺厚,墙内的空间并没有被其他隔板分割,在墙内那一面有带状的雕画或是浅浮雕——和我们低空飞过这座壁垒以及其他那些类似建筑时,所观察和推测到的一样。但这座建筑原来还一定存在着较低矮的部分,但在这里,所有下方部分的痕迹已经被深深的冰层遮盖住了。 

我们爬进了一扇窗户,徒劳地试图描绘下那些几乎已经完全隐没的壁画雕刻。不过,我们并没有去试图打开被冰封冻的地板。我们先前的飞行侦查表明在城市里还有许多建筑没有冰封得这么严重,那里更适合我们考察,而我们如果仍从顶部进入那些建筑,也可能发现一些完全没有冰封的内部结构,可以让我们一直抵达真正的地面。在离开壁垒前,我们小心地给它拍下了照片,并充满迷惑地研究了它那种无需灰泥黏合的建筑结构。我们很希望帕波第当时能够在场,因为他的工程学知识也许能帮助我们猜测出这座城市的建筑者,在这座城市以及它的边沿被修建起来的那难以置信的遥远过去,是如何处理这些巨型石块的。 

即便是照片也只能在它那无穷无尽的变化、非同寻常的厚实以及完全陌生的异域风格等等各种特质间有限地描述一或两个方面。这座城市里的有些几何形状甚至在欧几里德几何体系里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字——各种各样不规则的与截断的圆锥体;形形色色不匀称而又令人不快的阶梯结构;有着奇怪球形鼓胀的长杠;一组组破败的柱子;还有某些疯狂而怪诞的五角星造型与带有五条脊线的古怪结构。当再走近些时,我们就能透过冰层中某些透明的地方看到冰盖之下的模样。我们看到许多管状的石桥在不同的位置上错综复杂地连接着那些疯狂而散乱的建筑。整个城市里似乎没有什么规则的街道,唯一宽阔露天的空白地带在左侧一英里外——那条古老的大河无疑曾沿着这条路线穿过整个城市,流进山脉中。 

透过望远镜,我们看到了大量位于外部的横向宽板,上面刻有几乎已经磨蚀干净的雕饰和一组组圆点。即便大多数的屋顶和塔尖注定已经毁坏消失,但我们大抵还能想象出这座城市过去看起来是副什么模样。整个看来,它曾是一个由扭曲的小巷与街道组成的复杂体系。所有的街道全都像是位于深深的峡谷底部,相较隧道而言,它们的差别不过是顶端没有像隧道那样完全封闭,而是悬垂着大量建筑与拱形的石桥。在这一刻,它在我们面前铺展开来,映衬着西面的迷雾,它若隐若现,就像是一个奇妙的梦境。南极那低垂在北端的太阳透过迷雾挣扎着撒出一些光辉;偶尔,太阳被更加浓密的阻碍挡住了,于是整个场景全被投进暂时的阴暗之中。这中景象以一种我永远不希望去描绘的方式增添了几分险恶的意味。即使远处那我们已感觉不到的狂风在巨大山隘间肆虐时发出的呼啸与哭嚎也仿佛疯狂地带上一种意味深长的恶意。爬下山丘走进城市的最后那一段路格外地崎岖与陡峭,在最后的边缘地带有一块巨石从中突出形成了通道,坡度的变化让我们怀疑这里曾经有过一段人造的阶梯。我们相信,在冰盖之下那里一定有一段阶梯或是其他类似的东西。 

最后,我们终于走进了城市里,爬过那些倒塌的石头建筑。破碎坑洼的石墙无处不在,近得让人压抑,而那让人感觉的渺小的高度则让人不寒而栗。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让我不由得再次为我们残余的自制力感到惊异。丹弗斯完全变得神经质起来,并且开始对那些发生在莱克营地的恐怖事件做出一些毫不相关却又令人不快的猜测——这让我愈发愤恨,因为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某些结论,而这座从噩梦般的远古里遗存下来的病态城市中蕴含的某些特征愈发强加了这些结论。这些结论同样也对丹弗斯的想象力起了作用;因为在某个地方——一处散布石屑的小巷拐过一个大角度的折角的角落——他坚持自己在地上找到某些让他不安的痕迹;而在另一个地方,他突然停下来去仔细聆听一些想象中的声音——他说,这种微弱而且无法确定源头的声音像是一种若隐若现的、音乐般的笛声,就像是风吹过那些山脉上的岩洞时发出的声响,但又有些令人烦乱的不同。四周建筑物以及墙上少数依稀可辨的蔓藤花纹中那无穷无尽的五角星形设计蕴含着一种隐晦但却避无可避的邪恶暗示,让我们在潜意识里隐约认定这肯定关系到某些存在于远古里的生物——那些修建并居住在这座不洁之城里的存在。 

不论如何,我们内心的科学精神和冒险精神还未完全泯灭。我们机械地执行着原定的计划——从巨石建筑中各式不同种类的岩石上采集合适的样本。也许一套完整的设备能更好地确定这块地方的真正年代。但是不论如何,外墙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的年代是晚于侏罗纪或白垩纪科曼齐系时期,而整个城市中似乎也没有哪块岩石的年代会晚于上新世[14]。有些事情是非常确定的,我们当时正游荡在一座被死亡统治的城市里——而这种统治已经持续了至少五十万年,甚至很可能更加久远。 

当我们在这座被巨石阴影笼罩着的迷宫里游荡时,每遇到一个大小合适的孔洞,我们便停下来,研究它们内部的情况,并看看是不是有进入内部的可能。有些地方太高了,我们根本够不着;而另一些只留下一片冰封的遗迹——就像小山丘上那座没有屋顶的荒芜壁垒。其中有一个很宽敞充满了诱惑,但通向一个似乎无底的深渊,根本找不到任何下去的方法。偶尔,我们也有机会研究那些残留下来的窗户遮板上已经石化的木头。那些木头上依旧可以辨认的纹理,让我们对它们那难以置信的古老印象深刻。这些东西多数是中生代的裸子植物与针叶树——特别是白垩纪的苏铁植物——也有显然属于第三纪的扇叶棕榈和早期被子植物。但没有发现任何晚于上新世的东西。窗户遮板的边缘有一些很久以前就已腐蚀消失的奇怪铰链留下的痕迹,这些铰链似乎有些许多不同的用途。有些遮板安置在窗户的外侧,有些则安装在内侧。所有的遮板似乎都嵌在它们的位置上,因此即使那些可能是金属的固定物与拴扣早已被锈蚀情况下,它们仍保留在原来的地方。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有着完整尖顶的五边锥体建筑,在它那鼓胀的边缘排列着一排窗户。透过窗户,我们看到了一个巨大,保存完好的房间。房间里有岩石铺设的地板;但那些窗户太高了,不依靠绳索几乎无法进入。虽然我们带着绳索,但如果不是必须如此,我们很不愿意费力地去下坠二十英尺,尤其在这高原上,稀薄空气本来就给心脏增添了额外的负担。这个巨大的房间可能是某种大厅或礼堂,我们的手电筒照出了许多清晰显眼而又极其令人吃惊的雕饰。它们排列在一行行装在墙上的宽阔横板上,被有着常见蔓藤花纹、同样宽度的竖板一一分割开来。我们仔细地为这里留下了标记,计划如果我们找不到更容易进入的地方,就从这里进去看一看。 

但到最后,我们遇到了最希望遇见的通道;那是一座大约六英尺宽、十英尺高的拱门,在那之后是一座悬跨一条小巷的天桥。天桥距冰面的高度约为五英尺。这些拱道里通常都堆满了上一楼层的地板碎石,而在这里,却还残留着一条拱道。因此我们得以进入左手边一座朝西的、由一系列长方形梯田结构组成的建筑物。小巷的对面是另一座敞着的拱门,后面连接着一条古旧的走道。走道里没有窗户,却在孔洞上方约十英尺的地方有着奇怪的隆起。走道里一片漆黑,让整个拱道看起来好像是一口通向无尽虚空的深井。 

成堆的碎石让进入左边那座巨大的建筑物变得更加容易,但是,在利用这次期待已久的机会前,我们仍旧犹豫了一会儿。因为虽然我们已经深入这座古老神秘的迷宫,但要真真实实踏入一座从那古老得难以置信的世界里完整存留下来的建筑,则需要新的果敢与刚毅——尤其在这个古老世界在我们面前变得越来越毛骨悚然地清晰时,更是如此。不过,最后我们下定决心,爬过瓦砾,走进了敞开着的入口。更远处的地面上铺设着大块的板岩平板,似乎是一条又长又高的走廊的出口。走廊两侧的墙上刻满了雕刻。 

我们远远地可以看见走廊内部分叉出许多道拱门,并意识到里面可能是一座好像公寓大楼一般的复杂巢窟,于是我们决定开始用猎犬追兔那一套方法留下踪迹。在此之前,依靠手里的罗盘,并频繁眺望身后那出现在高塔之间的巍峨山脉,已足够确保我们不会迷失方向;但是从这时开始,我们必须要采用一些其他的标记作为替代。于是,我们把额外的纸张裁到了合适的大小,把它们装进丹弗斯带着的一个袋子里,并准备在安全稳妥的前提下,尽可能节约地使用它们。这个方法可能可以让我们不至于迷路,因为在这座远古的建筑物里似乎没有太强的气流。如果还要更进一步,或者我们的纸张都用完了,我们当然能重拾那种更安全、但更单调和缓慢的方法——在岩石上凿下记号。 

若是没有经过试探,我们几乎无法去猜想我们开启了一片多么广阔的世界。各做建筑物之间频繁而紧密的联系让我们能通过位于冰盖之下的石桥从一座建筑物进入另一座建筑物。只有那些局部的倒塌和地质变迁产生的裂缝才能阻碍我们的脚步,因为似乎几乎没有什么冰层渗入了这些厚实的建筑内部。冰盖中所有那些透明的地方几乎无一例外地显示下方冻结在冰层里的窗户全都紧紧地闭着,仿佛这座城市被它的主人遗弃时正统一地处于这种紧紧闭锁的状态,而后到冰盖到来,最后冰封住了那些低矮的部分。事实上,走在这里的人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座城市并非是被某场突然降临的灾难所征服,也不是因为逐渐衰退而荒废,反而更像是在过往某个暗淡模糊的亘古时期被它的主人有意地关闭与荒弃了。难道这个无名种群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寒冬与冰雪,全体离开了这里,去寻找另一个不像这般厄运缠身的住所了?冰架构造中暗含的精确地文学条件必须要等待进一步处理。很显然,这里没有冰川迁移的迹象。也许积雪的压力起了作用,也许从大河中里泛滥的洪水,或者巨大山脉中某些古老冰坝破裂后产生的融水最后造就了我们现在看到的特别景观。依靠想象力我们几乎可以构想任何与这块地方有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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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 Garden of the Gods ,科罗拉多州春天市附近一处奇特的红岩地貌。 
[2]Corona Mundi,似乎是拉丁文,其中Mundi似乎是Mundus,世界的简写。 
[3]Tsathoggua,一个长有黑色软毛、如蟾蜍般巨腹的人形神明。 
[4]star spawn ,一个与克苏鲁相似但要小上很多的种族,玖羽在怪物图鉴将之称为“群星之眷族” 
[5]传说中沉入印度洋海底的一块大陆,其传说和亚特兰蒂斯传说类似,称其也曾孕育过超级文明。 
[6]二者皆是克拉克·艾什顿·史密斯所创作的北方净土系列小说(Hyperborean)中的城市。其中康莫尼亚曾是北方净土的权力中心,乌兹洛达隆在康莫尼亚陨落之后接替了其的地位。 
[7]洛玛与奥兰欧皆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杜撰,二者都曾出现在《北极星》一文中 
[8]Valusia,蛇人的第一个王国。出现在罗伯特·E·霍德华另一个野蛮人系列故事《库尔》(Kull)中。 
[9]洛夫克拉夫特虚构的一个位于南太平洋的失落城市,邪神克苏鲁就长眠于此。原文在这后眠还有一个“,Ib in the land of Mnar,”不知何意。拉莱耶并不在穆拉(Mnar) 
[10]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同名小说《无名之城(The Nameless city )》 
[11]埃多姆王国的一个古代城市废墟,在今天约旦。 
[12] Snake Tomb 蛇塚,佩特拉附近的一处古老墓穴,其内部有大量关于的蛇的雕刻。 
[13]一种英美儿童玩耍的游戏,充当兔子的人在前撒纸屑,充当猎犬的人在后追逐 
[14]一千三百万年到两百万年前


2010-03-02 09:00:11 淡蛋 (寻找Daniel)

VI 


这座隐伏着古老秘密可怖巢穴,在历经无穷无尽的岁月之后,而今第一次回响起了人类的脚步声。不过,要连贯而详尽地去叙述我们在那片早已死寂万古的世界里游荡的整个过程;去描述我们在那片由一座座远古石屋组成的复杂蜂巢里的见闻,则实在过于累赘。的确是这样,因为大多数恐怖的情节和启示都源于围绕壁画雕刻而展开的研究。这些雕画无处不在,凭借着闪光灯,我们为它们拍下了许多照片。这些照片会有助于证实我们所揭露的一切的真实性。可惜的是,我们身边没有足够的胶片。于是,在所有胶片都已用光之后,我们在笔记本上为那些格外引人注意的东西绘下了粗糙的草图与素描。 

我们进入的那座建筑物非常巨大,而且装饰得也非常精巧。这让我们对那无可名状的早古时期的建筑风格有了一个印象深刻的概念。建筑物内部的隔墙不如外墙那么厚实,不过位于建筑中较为低矮的部分却保存得极好。建筑设计风格中最大的特征就是仿佛迷宫一般复杂,而且每层房间的排列和设计都会出现一些古怪而又豪无规则可言的变化。如果不是有撕碎的纸片为我们留下标记,我们肯定会在一开始就完全迷失方向。那个时候,我们决定首先探索建筑物上部那些更加残破的楼层,因此在这座迷宫里向上攀登了大约一百英尺。直到最后,我们抵达了阶梯最高处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满是积雪,屋顶已经不见了,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向着极地的天空敞开着。向上的路很陡峭。建筑物内四处都分布着带有横向棱纹的石头斜坡,或者倾斜的平面,应该是用来代替我们常用的楼梯。我们中途遇到过的房间,涵盖了任何人类能想象得到的形状与比例;从五角星形到三角形到完美的立方体。保守估计,每个房间的平均建筑面积约为三十乘三十英尺,高一般为二十英尺,但也有许多更大的房间。在详尽地检查完上层建筑后,我们开始向下探索,一层又一层,深入那浸没在冰层之下的部分。很快,我们便意识到自己已真正置身于一个连绵不断的迷宫里了——这座迷宫由无数相互连接着的房间与通道组成,甚至可能能把我们领向这一座建筑之外那无穷无尽的广阔空间。身边一切东西全都显得无以伦比的巨大与厚重,这让我们奇怪地感到了压抑;而所有这些古老得可怖的石工中包含方方面面——轮廓、尺寸、比例、装饰乃至结构上的细微差别——无一不暗含着某种模糊但却完全陌生怪异的意味。很快,我们便从那些墙上的雕刻中了解到,这座可怕的城市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了。 

我们还无法解释这座城市的建筑者利用了何种工程学原理让建筑中的那些巨大岩块如此怪异地保持平衡的,但是很显然拱形结构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我们进入的房间全都是空荡荡的,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这种情况更让我们确信先前的论断——这座城市是被它的建筑者有意地遗弃的。几乎无处不在的一组组墙面雕画构成了建筑装饰中最显著的特征。这些壁画一般倾向于雕刻在一行行绵延不断的横向宽板上。这些刻着壁画的平板宽三英尺,与另一种宽度相等平板——但上面雕刻的是由蔓藤花纹组成的几何图案——相互穿插,交替出现,一直从地板排列到天花板。虽然也有其他不同的排列方式,但这种排列方式占了绝大多数。然而,也会常常出现一系列雕刻出的光滑方框沿着某块带蔓藤花纹的横板分布的情况,而且这些方框里往往会古怪地凿出一组组由原点组成的图案。 

接着,我们很快就发现,这些雕刻反应出的工艺与技术是非常成熟而精湛的。而雕刻中对美学原理的把握也发展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只是这些雕刻在每一个细枝末节上都与已知的任何人类艺术传统相异,完全没有交集。这些雕刻手法是如此精巧,甚至我从未见过哪件雕塑可以与之相比。尽管雕刻的比尺很小,但那些复杂的植物与动物中最微小的细节也表现的令人惊讶的栩栩如生;而常见的构图也极具技巧性的纷繁复杂,让人难以置信。那些蔓藤花纹也展现了雕刻者对于某些数学原理的深奥运用——这些花纹均是由众多五个一组的几何曲线与折角组成的。那些雕有绘画的横板都遵循着一种高度形式化的规则,并且对图案的远近透视进行了一种奇特处理,但是这些图画中流露出的艺术的力量仍旧深深地感染了我与丹弗斯,甚至跨越了我们之间因久远的地质年代而形成的巨大鸿沟。它们在设计图案时会将事物中典型例子的二维轮廓奇怪地并置在一起,而且表现出一种能够分析事物的心理特征,这完全超越了任何我们已知的古老种族。将这些艺术作品与陈列在我们博物馆中的作品进行对比是毫无用处的。那些看过我们照片的人可能会发现与它们最为类似的事物竟然是某些最为大胆超前的未来主义者提出的怪诞构想。 

那些蔓藤花纹装饰完全由许多下凹的刻线组成,其深度在未被风化的墙面能达到一到两英寸。至于那些刻有一组组原点的方框,框内的光滑表面通常会在墙面上下陷进约一英寸半的深度,而那些原点——显然是用某种未知的远古语言和字母写就的铭文——则还会再下陷进约半英寸。带图画的横板使用的是浅浮雕,它们的背景通常会在原有的墙面上下陷进两英寸的深度。在一些例子中,我们还能看到过去为图画上色留下的痕迹,但是无穷无尽的亘古岁月早已分解抹去任何曾可能涂抹其上的色素。我们越是研究这些了不起的雕刻技术,我们就越是赞赏这些东西。在它们严格统一的形式化背后,我们仍能瞥见艺术家那细致而精准的观察力与高超的绘图技巧;事实上,那些形式化处理本身也在象征与强调事物的真正本质,或是每个所描绘的事物之间存在的重要差别。同时,我们也意识到在这些我们能看到触摸到的杰出优点以外,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隐藏在我们的感知能力之外。时不时出现的某些痕迹暗示雕塑里还埋藏着一些隐含的象征与刺激源。也许只有通过另一种精神及文化背景,并凭借更全面的、或是完全不同的感官,才能让我们了解雕刻中那些更深层也更强烈的意义。 

墙面雕刻的主题显然都源自这些艺术家们那在早已逝去的时代里的生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显然都是它们的历史。这个古老的种族对于历史那超乎寻常的热衷与执迷——借由巧合,创造了一个对我们极其有利的环境——让这些雕刻为我们提供了数量惊人的信息,并让我们顾不得考虑其他一心想把它们拍成照片、誊在纸上。在某些房间里,随着地图、星图以及其他一些大尺寸的科学图案的出现,雕刻的排列方式也会跟着发生变化。这些科学图案为我们从刻有绘画的横饰带与墙裙上了解到的信息给出了简单而又可怖的证实。说明它们到底揭露了些什么前,我只希望我的叙述不会在那些完全相信我的听众间唤起一股甚至盖过理智谨慎的好奇心。如果我的警告和劝阻反而更加诱惑人们向往那块充斥着死亡与恐怖的领域,那实在是个悲剧。 

高高的窗户和十二英尺高的厚实大门穿插在满是雕画的石墙之间;偶尔我们也能看到遮板和大门上已经石化的厚木板——全都被精巧地雕刻过,并经过了抛光。所有的金属固定物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完全锈蚀了,但是有些大门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上——当我们从一座房间进入另一座房间时,常常不得不将这些木门推到一边。有时我们还能发现一些装着古怪的透明薄片的窗框——那些薄片大多数是椭圆形的——但数目并不多。另外,我们还常常能看到一些非常巨大的壁龛,一般都是空的,但偶尔里面也装着一些由绿色滑石雕刻的奇异物件——要么是破损的,要么可能太微不足道而没必要一并带走。房间里的其他孔洞显然与过去存在的某些机械设备有关——供暖、照明,等等诸如此类——许多雕刻中也说明了这一点。天花板一般是平整的,但偶尔也会镶嵌上一些绿色的滑石或其他瓷砖,但大多数都已经掉下来了。有些地板上也铺设着这种瓷砖,但绝大多数还是些平整的石板。 

如我所言,所有的家具与其他可以移动的东西都不见了;但墙面的雕画仍为我们清晰地描绘出了那些坟墓一般、回声响彻的房间里曾摆放过的奇怪器械。一般来说,冰盖以上的楼层里都堆着一层厚厚的碎石、岩屑和废弃物,但是在较深的下方楼层,这种情况则要好得多。在较低的某些房间和过道里只不过有一些沙砾般的灰尘,或是一些古老的积垢。在某些地方甚至像是新近打扫过一般干净无暇,充满了神秘气氛。当然,那些出现裂缝和发生倒塌的地方,较低的楼层自然也就变得和上方的楼层一样杂乱不堪了。我们进入的这座建筑里有一处中央庭院——就像我们驾驶飞机时在其他建筑里看到的一样——这使得建筑的内部不至于变得完全漆黑一片;所以,在上方楼层时,除了研究墙面雕画的细节外,我们极少使用自己的手电筒。但是,在冰盖以下的楼层,光线便变得非常昏暗;尤其是地面附近那些错综复杂的楼层,许多地方几乎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如果要为我们逐渐深入这座万古沉寂、绝不属于人类的石屋迷宫时脑海中的所思所感描画出一个哪怕最基本的轮廓,任何人都一定会联想到一片由一连串难以捉摸的情绪、记忆与印象组成的令人迷惑与绝望的混乱。即便我们之前没有发现莱克营地里那无法解释的恐怖景象;即便我们没有过早地从四周可怖的墙面雕画里了解到那些启示与真相,单单这块地方那全然令人骇然的古老与毁灭性的荒凉本身就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心智敏感的人了。至于究竟是谁在千百万年前;在人类的祖先还只是一群古老而原始的哺乳动物时;在巨大的恐龙还游荡在欧亚大陆热带大草原时;就已修建并居住在这座可怕的死城中,我们一直心存疑虑与侥幸。但那一刻,当我们来到一系列保存完整的雕刻前时,事实再也容不下任何模棱两可的解释,甚至我们只是花了短短一瞬就意识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果要说我与丹弗斯之前私下没有想过这个答案,那未免太过天真了;可是我们一直小心地压抑住自己的想法,甚至都不曾向对方做出任何暗示。但是,在一刻,我们已再无任何仁慈的疑虑可供躲避与退守。 

我们先前一直试图绝望地紧紧抓住一个替代品,并且每个人都在心中暗自坚持认定那些无处不在的五角形设计不过意味着一些对于某种被明显表现为五角星的远古自然物产生的文化或宗教崇拜;就像是克里特文明的装饰会以赞美神圣的公牛为主题;还有像是埃及的圣甲虫;罗马的狼与鹰;以及各种各样蛮荒部落挑选出的图腾动物。但在此刻,现实也已将仅存的庇护从我们身上剥离开来,迫使我们明确地直面那足以动摇我们理性的真相。读者们无疑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可直到如今,我仍几乎无法忍受将它白纸黑字地写下来,也许我的确没有必要这么做。 

那些早在恐龙时代就已修建并居住在这座可怖的石城里的生物事实上并不是恐龙,它们与恐龙完全不同。恐龙只不过是一些年轻而又无脑的愚笨动物——但这座城市的建筑者要更加古老更加睿智,甚至早在几乎十亿年前;早在真正的地球生命还只是一团可塑的多细胞原生质;或者早在真正的地球生命还未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在当时沉积的岩石中留下了某些痕迹。它们是地球生命的创造者与奴役者。而且,毫无疑问,它们就是那些邪恶的,甚至像是《纳克特抄本》与《死灵之书》这样的典籍也只敢胆怯暗示的远古神话的真正原型。它们就是伟大的“远古者”。早在地球尚且年轻时,它们就已从群星之间降临到了这里——另一种对我们来说完全陌生怪异的进化历程塑造了它们的形体;而像是这样行星从来都不曾孕育出它们这样的力量。想想看,直到一天之前,我们才看到过这些生物那已历经过千万年化石作用后留下的残破肢体——只有可怜的莱克与他的组员才亲眼见过它们的完整轮廓——所以我们自然也无法将我们从那有关这些存在于人类之前的生物的可怖历史章节里零星了解到的各个阶段按照正确合适的顺序排列起来。在某些启示带来的最初惊骇之后,我们不得不停下来,希望能恢复镇定。而直到整整三点之后,我们才开始了系统的研究之旅。我们最初进入的那座建筑里所陈列的雕画年代相对较晚——根据画中的地质学、生物学以及天文学特征,大约能回溯到两百万年前——相比我们后来经过冰下的石桥深入其他更古老的建筑物时发现的其他雕画,这些雕刻显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衰落与颓废的迹象。我们曾进入过一座直接从实心岩层中开凿出的建筑,其年代可以上溯到四千、甚至五千万年前——到早始新世[1]或晚白垩纪。这里出现的浅浮雕中包含的艺术性几乎超越了我们所遇到过的任何雕刻,仅仅有一处除外。后来我们一致认定,这是我们横穿过的最为古老的建筑。 

如果不是有那些即将公布的照片做证明,我绝对会忍住不去提起我们到底发现了些什么,又从中推断出了些什么,免得被人称为疯子。当然,在这个由我们拼补起来的故事那极其早古的部分——那些描述这些星形头部的生物早在地球形成之前,在其他行星、其他星系乃至其他宇宙中生活的部分——能简单地解释为是这些生物自己创造的奇妙神话;然而讲述这部分故事的雕画中有时会包含一些图案与简图却极其神秘地类似数学与天体物理学领域的最新发现,这让我已不知该做何感想了。等其他人看到那些我即将公布的照片时,自己去做判断吧。 

很自然,我们遇到的每组雕刻都只讲述了一个连贯故事的一小段片段,甚至我们都没有按照每个故事的正确顺序遇到各个不同的片段。某些巨大的房间里陈列的图案可以组成一个独立的单元,而在另一些地方,一部连续的编年史会需要占据一系列的房间与走道。最好的地图与简图都刻在一座甚至位于南极地表以下的可怖深渊的墙面上——这个洞穴的面积大约有两百平方英尺,六十英尺高,这无疑是一个类似某种教育中心的地方。有些题材会在许多不同的房间与建筑里出现引人注意的重复,显然经历中的某些篇章、种族历史的某些阶段以及某段历史的概要显然被许多不同的装饰者和居民所喜好。但,有些时候,同一个主题也会出现不同的叙述,这显然对解决争端、调和分歧很有帮助。 

直到现在,我仍为我们在自由支配的那段极短时间里推断演绎出了如此之多的东西而感到惊讶。当然,即使到现在,我们也仅仅只有了一个最粗略的轮廓——而且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后来我们在对当时采集的照片与素描展开研究后获得的。也许后来这些研究正是导致丹弗斯目前精神崩溃的直接源头——这些研究可能重新唤醒了那些记忆与当时模糊的印象,而这些记忆与印象,连同他天生的敏感,以及最后他信以为真却始终不愿向我揭露其实质的恐怖一瞥一同产生了作用,压垮了他的神经。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没有最充分的信息,我们根本无法明智地发布这些警告,而不论如何,发布警告永远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在那片时空混乱、自然法则陌生而怪诞的未知南极世界里有某股力量一直徘徊不去,这让我们中止进一步探险的工作变成了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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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千八百万千到四千万年前


2010-03-02 09:00:26 淡蛋 (寻找Daniel)

VII 


整个故事,就我们已经解译出的那一部分,最终将会出现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官方报告上。在这里我将仅仅以一种没有条理而又杂乱无章的方式粗略的概述出那些突出重要的部分。不论是神话还是其他别的什么,这些墙面雕画讲述了这些星形头部的生物是如何从宇宙空间中降临到那个初生的、毫无生机的地球的——它们的到来,以及其他许多怪异存在的到来,都源于某个时期开展的空间开拓运动。它们似乎能够利用它们巨大的膜翼横穿星际空间的以太——某个研究古物的同僚在很早以前曾告诉过我一些奇特的山区民间故事,这些故事对这些雕画作出了某种古怪的印证。它们大多都生活在海面之下,并且修建起了许多奇妙的城市。有些雕画上描绘了它们曾利用许多操纵着某些未知能量的复杂设备与一些不可名状的敌人展开过可怕战争。显然它们的科学技术要远远超越了今天的人类,但它们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些远比人类科技更加普及与复杂的设备。某些雕画也暗示过,它们曾在其他的星球上有一段过着高度机械化生活的时期,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似乎是因为其效果并不能让它们在感情上得到满足的缘故。它们组织器官那超乎寻常的坚韧,以及极其简单的自然需求使得它们特别适合在没有更专门的人造物的条件下,也能生活得很好——甚至它们都不要衣物,除了在偶尔用一些保护措施对抗危险环境。 

在海底,它们借用可以利用的物质,根据自己在很久以前就熟知的方法,首先创造出了地球生命——起先是把这些生物拿来当成食物,后来又有了其他的用途。在歼灭了各式各样从宇宙中侵入的敌人后,它们又进行了一些更加复杂和精细的实验。在其他的星球上,它们也进行过同样的实验,并且不仅制造出了生活必需的食物,而且还创造了某种原生质般的多细胞肉块——在某些类似催眠的作用下,这些肉块有能力将自己的组织临时塑造成各种各样的器官。因此这些肉块也就成了一批理想的奴隶,为它们的社会从事一些繁重的工作。这些带有粘性的肉块无疑就是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在他那可怖的《死灵之书》里胆怯提及的“修格斯”,但即使这个阿拉伯疯子也不曾暗示它们曾存在于地球之上,除非是出现某些人在大量嚼食含生物碱的药草[1]后产生的疯狂梦境里。当有着星形头部的远古者在这颗行星上合成了它们所需的简单食物、并培育出一大批修格斯之后,它们便允许其他一些细胞组织自由进化成其他形式的动植物生命,进而用于各种各样不同的目的,同时也注意歼灭掉那些会造成麻烦的生物。 

修格斯能通过膨胀自身举起极其惊人的重量。在它们的协助下,远古者们那些修建在海底的低矮小城逐渐变成了巨大而又壮丽的石头迷宫,那样子就和后来那些耸立在地面之上的巨大城市一模一样。事实上,在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具有极强适应性的远古者们大多都居住在陆地上,可能也因此保留了大量修建陆地建筑的传统。但当我们开始研究所有那些出现在雕刻中的早第三纪城市,包括这座我们当时正行走在它的巨大通道中的城市时,一个奇怪的巧合令我们记忆犹新,然而我们至今仍都不曾解释过这一巧合,甚至是向我们自己。虽然我们身边的这座真实存在的城市在历经岁月侵蚀之后已只剩下一堆堆奇形怪状的废墟,但是那些浅浮雕却清晰地显示着:这些建筑的顶端有的曾竖立着一簇簇细针一般的尖塔,并且在尖塔的顶端修饰着某些精巧的圆锥或角锥尖顶;有的曾建造着圆柱形的长杆,并在顶端层层叠叠地扣着扇形边缘的薄圆碟。这与我们刚抵达莱克那不幸的营地时,那场翻越那杳无人迹的疯狂山脉隐约出现在我们那无知双眼前的不祥蜃景一模一样——可是作为那场蜃景的真正源头,这座死城早在千万年前就已失去了这些特征。 

要谈论远古者们的生活,不论是那些在海中的,还是后来移居陆地的,都足以写上几本大部头的专著。那些生活在浅水区的远古者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生长在头部五条触肢末端的眼睛,而且也使用非常普通的方法从事雕刻艺术与书写工作——它们用一根尖细的小棍在防水的蜡质表面进行书写。而那些下潜到大洋深处的远古者,虽然拥有一种能散发出磷光的奇怪生物进行照明,却仍会利用它们头顶那些多彩的纤毛所具备的一种令人费解的特殊感官来对视力进行补充——似乎所有的远古者都具备这种感官,在紧急情况下,它能让远古者降低对光的依赖。随着深度的增加,它们的书写与雕刻方式也都发生了奇怪的变化。雕画上表现了某种显然是用化学物对作品进行覆盖包裹的程序——可能是为了固定磷光——但浅浮雕无法清楚地向我们进行说明。这些生物在海洋里移动时,有时依靠侧旁海百合一般的肢体进行游泳;有时则依靠底端带三角形伪足的触肢进行蠕动。偶尔它们也会利用两对或更多扇子一般可折叠的膜翼进行长距离的滑行。在地面上时,它们会利用自己的伪足进行短程旅行,但偶尔也会凭借膜翼飞到极高的高处,或是进行长距离的飞行。由于海百合状的肢体有许多细长的分支,这使得这些肢体在肌肉与神经的协调下变得极端地精细、灵活、强壮与准确——这样便确保了远古者们在所有艺术工作与其他手工作业时能最大限度发挥自己的技巧与灵巧。 

这些生物坚韧得几乎让人难以置信。即使最深的海底那可怕的压力似乎也无力伤害它们。除了暴力的缘故,似乎只有极少数的远古者会死亡,而它们的坟地似乎也非常有限。当雕画上描绘出它们将死者竖直地埋葬在五角星形并且带有刻印的坟丘里时,我与丹弗斯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了某些可怕的想法——这让我们不得不再一次停顿下来,等待心情恢复平静。还有一些雕画反映出这些生物依靠孢子进行繁殖——就如莱克之前推测的一样,就像是蕨类植物——但是,由于它们那异乎寻常的坚韧与长寿,因此并没有世代更替的必要,所以它们似乎也不鼓励大规模地发育后代,除非是有新的地区需要进行殖民。年轻的幼体成熟得很快,而且需要接受一些标准高得显然完全超越我们想象的教育。占社会主导地位的智力与艺术生活均高度发达,并且因此产生了一套被它们一直执着地传承着的风俗与制度。我将在随后的专题论文里对此进行更全面的详述。由于陆地与海洋的居住环境不同,这些风俗也会相应地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但是还是能发现相同的基础与本质。 

虽然能像植物一样从无机物中吸取养分,但它们显然非常喜好有机食物,特别是动物。生活在海底时,它们会吞食未经烹调的海洋生物,但到了陆地上,它们则会先烹调好自己的食物再享用。它们会猎捕猎物,并且也会喂养肉用的兽群——宰杀猎物时,它们会使用一种尖锐的武器。我们的探险队之前曾看到过这种武器在某些化石骨骼上留下的奇怪伤痕。另外,它们能奇迹般地耐受住任何常见的温度,甚至能在完全自然的状态下生活在远低于冰点的水中。然而,近一百万年前,在更新世[2]刺骨的寒冷到来时,陆地居民仍不得不借助某些特殊的方法继续生活下去,其中也包括一些人造的热源。最后冰期致命的严寒似乎将它们全都赶回了海里。而远古神话中传说,它们在久远之前飞行穿越宇宙空间时,会吸收某些化学物质,并变得几乎完全不需要进食、呼吸或取暖——但到了冰河时代,它们显然已经完全遗失了这些方法。现在看来,不管怎样,它们都无法依靠那些人造物在这座城市里一直安然无恙地生存下去。 

由于不需要配偶,而且在身体结构上部分类似植物,远古者不像哺乳动物那样有着组建家庭的生物学基础。但从画面上反映的那些居住在一起的远古者所从事的职业与娱乐活动推断,它们似乎也会按照空间利用最合适的原则,选择相近的趣味和习性的个体居住在一起,组成类似大家庭的群体。在布置房间时,它们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巨大房间的中央,将所有的墙面都空出来用于装饰和雕刻。地上的居民利用一种大慨是使用化学电的设备进行照明。不论是在海底还是在陆地上,它们都使用一些奇怪的桌子与椅子,还有一种像是圆柱形框架一样的躺椅——因为它们在休息和睡觉时是站立着的,仅仅将身体上触手折叠起来而已——另外,我们还在雕画里看到了一些搁架,上面摆放着一套套用铰链装订成的带原点的平面——那应该是它们用的书籍。 

远古者的政府显然非常复杂,而且很可能是社会主义社会;但单单从我们所看到的雕画上还无法进行任何肯定的推断。它们拥有大范围的商业活动,不仅在同一座城市中进行,也在不同城市之间展开的贸易——贸易活动中用某些扁平且带有刻印的小五角星形物件来当作货币进行流通。我们探险队之前发现的那些大小不一的绿色滑石中比较小的一些可能就是这种货币的碎片。尽管它们在文化上已经是城市文明了,但也还保留有农业与大批的畜牧业。另外它们也从事采矿业与极少量的制造业活动。远古者们经常旅行,但是永久性的移民定居似乎相对较少,除非是在种族扩张时期进行的大规模殖民运动。在个体旅行方面,它们并没有使用额外的辅助设备,因为不论是在水里、陆地上还是空中,远古者似乎都有能力达到极快的速度。不过,它们也驱使那些能负重的动物为它们搬运货物——在海洋中它们会驾驭修格斯;而在陆地上,那些较晚的年代里,它们则会驱使各种各样奇怪的原始脊椎动物。 

这些脊椎动物,就和无数其他生物一样——不论动物还是植物,不论海生的、陆生的还是天上飞翔的——都是那些远古者们制造的生命细胞,在避开它们的注意之后,没有约束地自行进化后得到的产物。但它们能不受管束地自由发展主要还是因为这些生物没有与主宰地球的生物发生冲突。当然,那些带来麻烦的生物全都被远古者们不加思索地灭绝了。但最令我们感兴趣的还是某些最晚出现的雕画,在这些技巧最为衰落退化的雕画里出现了一种蹒跚滑稽的原始哺乳动物——那些居住在陆地的远古者们有时把它们当作食物,有时则把它们当作娱乐用的小丑——而这种哺乳动物无疑已有了些许模糊的猿猴甚至人类特征。另外,还有一些雕画描绘了远古者们在建造陆地城市时,驱使某种巨大的翼龙来搬运建筑高塔的巨型石块的场景——古生物学家对这种翼龙还是一无所知。 

远古者们历经过地表各式各样的地质剧变和动乱,却近乎奇迹般地生存延续了下来。虽然它们修建起来的第一批城市似乎只有很少,甚至可能没有一座,顺利地度过了太古代时期,但它们的文明,或者说它们历史的传承却没有发生任何中断。它们最初降落在地球的地点位于南冰洋。在那个时候,月亮可能才被地球从南太平洋中甩出去后不久[3]。根据其中一幅雕刻在石墙上的地图来看,当时整个地球还位于水面之下,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们的石头城市逐渐出现在了南极以外的其他地方,并且散布得越来越远。在另一幅地图上,南极点附近已经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干燥陆地。显然,有一部分远古者在这片大陆上建造起了一些实验性的定居地,但整个远古者族群的主要中心还是转移到了最近的海底。年代较晚的地图反映了这片巨大陆块的断裂与漂移,同时也描绘了一些分离的小陆地向北移动的过程,所有这些都明显地论证了最近由泰勒、魏格纳与乔利所发展起来的大陆漂移理论。 

随着一些新大陆从南太平洋的海底隆起,一系列巨大的变故接踵而至。远古者的一部分海底城市被彻底地毁灭了。然而这还不是最不幸的事情。另一个种族,一个像是章鱼的陆地种族——可能正对应了那些出现在传说中、存在于人类之前的克苏鲁的眷族——不久就从无垠的宇宙中降临到这里,并且对远古者发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战争。在战争中,它们一度将远古者全都赶到了海底——从那些不断增加的陆地定居点来看,这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但是到了最后,双方达成了和解,克苏鲁的眷族能占有那片从海中升起的新大陆;而远古者则仍保留海洋与所有大旧大陆。新一批的陆地城市纷纷建立了起来——其中最为巨大的在南极,可能是因为它们认为自己种群最初抵达的地区是神圣的。从这时起,和以前一样,南极大陆成为了远古者文明的中心,而过去那些由克苏鲁的眷族在此修建的城市则统统被它们完全地清除掉了。突然,在某个时期,位于南太平洋的那些大陆又沉没了,一同淹没的还有那座恐怖的石城拉莱耶,以及所有从宇宙中降临到这里的章鱼种族。于是,远古者又一次统治了整个星球,只是这时它们已有了一些自己不愿提及的隐隐忧惧。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之后,它们的城市已经散布满了全球的各个大陆与海洋——因此我会在即将发布的专题论文中推荐一些考古学家利用帕波第的钻探设备在一些广泛分散的地点进行系统的钻探考察。 

随着岁月的流逝,远古者们逐步从水底转移到了陆地上——不断出现的新大陆也促进了这一移民过程,但那些位于海底的城市却从未被完全荒废。另一个促进它们向陆地转移的原因是修格斯。依靠海洋生物培育和管理修格斯似乎出现了新的困难。那些雕画悲伤地承认,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无机物中创造新生物的技术已经遗失了,所以远古者们只能依靠那些已有的制造生物方法。陆地上的巨型爬行动物很容易驯服;但海里的修格斯,不仅能依靠分裂进行繁殖,而且偶尔会表现出足以造成麻烦的智力。在一段时期内,这些东西已成为了一个非常严重问题。 

过去远古者们一直都利用某种类似催眠的方法牢牢地控制着它们,令它们坚韧而又可塑的形体变成各种各样临时的肢体与器官;但到了这个时候,它们偶尔也能独立表现出自我塑形的能力,并开始模仿过去那些依照远古者的命令而塑造出来的形状。似乎,它们发展出了一个不太稳定的大脑,这颗大脑那独立、偶尔顽固倔强的自主性会模仿远古者的愿意,却不总是遵循它。雕画中的修格斯令我与丹弗斯充满了恐怖与嫌恶。它们通常只是一些粘性胶冻般不定形的块状物,看起来像是一堆泡沫组成的聚集体,当呈球形时平均约十五英尺。不过,它们的形状和体积总在一个不断地变化——抛出临时的附肢,或是形成某些用于模仿它们主人看、听与说话的器官——不论这是发自自然的,还是遵循远古者的命令。 

到了二叠纪中期,大约两亿五千万年前[4],它们似乎变得危险而倔强。居住在海洋里的远古者针对它们展开了一场真正的战争,来镇压它们。一些雕画里描绘了这场战争,以及那些被黏液包裹着的无头尸体——修格斯一般会这样对待它们捕捉到的受害者。尽管这些场景与我们之间隔着无穷岁月的鸿沟,但却依旧极度地骇人。远古者们利用一种能够使物质分裂成分子与原子的奇怪武器对抗那些反叛的修格斯,并最后取得了完全的胜利。此后的雕画显示,随后的一段时期,在全副武装的远古者们面前,修格斯又变得温顺而消沉,就像是美国西部那些被牛仔们驯服的野马。但在反叛期间,修格斯还展现出了新的能力:它们在离开水体后还能继续存活。不过远古者并没有发展它们的这种能力——因为在陆地上,它们带来的用处远远弥补不了管理它们的麻烦。 

到了侏罗纪时期,远古者遇到了新的麻烦——另一种新的来自外层空间的入侵者。这一次是一种半真菌、半甲壳类的生物——这无疑与北方某些山野传说中的生物一致,在喜马拉雅山脉地区,它们被为米·戈,或者令人嫌恶的雪人。为了与米·戈开战,自远古者登上陆以来,它们第一次试图重新回到地球周围的外层空间轨道上,并在那里采取突击;但尽管它们像很久以前一样做好了所有准备,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地球大气层了。不论那些有关星际旅行的古老秘密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整个远古者族群已经将它们遗失了。到最后,米·戈将远古者赶离了所有位于北方的大陆。但是,它们似乎无力去打扰那些生活在海里的远古者。渐渐地,远古者们开始一点点缓慢地向它们最初的南极聚居地后撤。 

我们很好奇地在那些描绘战争的雕画里发现,构成克苏鲁的眷族或是米·戈的物质与我们所知道的、构成远古者的物质完全不同。它们能够经历某些它们的敌人无法完成的变形与重组过程,因此似乎来自宇宙空间中那些更加遥远的深渊。而远古者,除开它们那非同寻常的坚韧和独特的生命特性,仍完全是我们熟知的物质构成的,因此肯定源自我们已知时空连续体——然而其他的生物最初起源于哪里就只能留给我们焦虑地揣测了。当然,这种假设的前提是那些入侵的外敌所具备的特异能力以及与地球毫无联系的特征并不完全是神话。可以想见,远古者们有会可能创造一个宇宙框架来用于说明它们偶尔的战败,因为对历史的兴趣与自豪显然形成了它主要的心理特征。耐人寻味的是,它们的编年史里并没有提到许多曾在某些神话里出现过的、先进而强大的种族——而那些晦涩的传说里却曾一再提到过它们强大的文化与高塔林立的城市。 

许多雕刻而成的地图与场景极其生动地反映了这个世界在漫长地质年代中不断变化的情景。某些地方,现有的科学理论需要被修正,而在其他一些地方,科学中做出的大胆猜测得到了极好的证实。我在前面说过,泰勒、魏格纳与乔利曾提出过一些假说,认为所有的大陆都是最初位于的南极一片巨大陆块破碎之后的产物。这一假说认为最早的南极陆块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断裂,而后断裂的部分在一个严格来说具有粘性的地表上相互漂移远离,形成了今天的世界——像是非洲与南美大陆的轮廓线相互吻合;巨大山脉隆起与堆挤的方式都支持这一假说——不过这一假说在这个神秘的地方得到了最为醒目与直接的证明。 

地图明显显示,在三亿年前或更久以前的石炭纪[5],世界出现了巨大的隙缝与裂痕,并注定最后将非洲从原本欧洲(这时还是远古神话中的伐鲁西亚)、亚洲、美洲以及南极洲组成的联合大陆中分裂开来。而其他的图案中——其中最具重要意义的一张与我们身边这座巨大死城在五千万年前的建立有关——已经能很好地区分现今的几个大陆了。而在我们能发现的最晚的地图中——其历史可能能追溯到上新世[6]——已经出现了一个与今天的地球非常相似的世界了,尽管当时阿拉斯加还与西伯利亚相互连接着,而北美通过格陵兰与欧洲相连,南美则通过格雷厄姆地与南极大陆连接着。在石炭纪的地图上,整个地球,不论海底还是分裂的陆地上都标记着符号,象征着一座座远古者的巨大石城;但是在较晚的地图中,远古者向着南极逐渐衰退的迹象则变得非常地明显。在最晚的上新世地图中,除了南极大陆以及南美洲的尖端外,在其他地方远古者已经再没有任何的陆地城市了;而在海底,情况也差不多,最北端的城市大约在南纬五十度左右,再往北方也没有留下任何象征城市的符号。除了对北方大陆海岸线情况的进行过研究外,远古者们对于北方世界已经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即便对于海岸线的研究也可能是它们利用扇子一般的膜翼进行长途飞行探险时完成的。 

由于山脉的隆起、大陆被离心力撕裂、陆地和海底的地震以及其他一些自然原因而导致城市被毁灭的记录数不胜数。而我们很好奇地发现随着岁月的流逝,远古者们重新修复的城市越来越少。在我们周围延伸着的这座巨大而死寂的都市似乎是这个种族最后的文明中心。它修建于白垩纪早期。当时,一场剧烈的地壳弯折运动彻底地毁灭了相距不远处的另一个更加巨大的城市,于是远古者们在这里重修了它的替代者。似乎这一片地区是远古者心目中最为重要的圣地,这有可能是因为第一批抵达地球的远古者就定居在这里,只不过当时这里还是一片远古汪洋的海床。我们能从雕画上认出许多有关这座新城市的特征,只是它沿着山脉向两侧分别绵延了足足一百英里,这已远远超出了我们飞行观测时所能达到的范围。从雕画上分析,这座城市里可能保存着一些当年用来修建第一座海底城市的神圣巨石——经历过漫长的时期,随着地层的隆起与破碎,这些石头早已高高耸立,露出了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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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即制幻剂 
[2]两百万年到一万一千年前 
[3]此处依据的是19世纪末,乔治·达尔文在研究了地月系统的潮汐演化后提出的最早的月球形成理论。该理论认为月球是从地球分离出去而形成的,并提出太平洋盆地就是月球脱离地球时所造成的一个巨大遗迹。 
[4]此处原文为the middle of the Permian Age, perhaps one hundred and fifty million years ago, Permian Age二叠纪应该为两亿八千完到两亿三千万年前,而非一亿五千万年前,洛夫克拉夫特在《超越时间之影》里也犯了类似的错误,不知原因为何。 
[5]原文为 the Carboniferous world of an hundred million or more years ago,但是石炭纪应该为三亿四千八百万年到两亿八千万年前。 
[6]一千三百万年到两百万年前


2010-03-02 09:00:42 淡蛋 (寻找Daniel)

VIII 


当然,丹弗斯与我一直都怀着浓厚的兴趣与一种奇特的敬畏感去观察和研究那些与我们周遭这座城市有联系的一切事物。这里有着极其丰富的、对于当地历史的记叙;而我们也很幸运地在地面上那错综复杂的石头迷宫里找到了一座包含着大量相关讯息的建筑。这座石屋的修建时间非常晚,而且一条与之相邻的裂缝还对它的墙面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但是这里仍保留下了许多已显倒退衰落的雕画——这些雕画里讲述了一段有关这座城市的历史。这段历史的时间甚至要比我们根据那幅上新世时期的地图推断出的最后时间晚上许多。这是我们详细检查过的最后一块地方,因为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些东西,让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而且更加迫切的任务。 

当然,我们那时正置身于世界上最奇异、最怪诞、最可怖的角落之一。这里无疑是现存陆地中最为古老的一块。而我们也愈来愈确信,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原肯定是那传说中的、甚至连撰写《死灵之书》的阿拉伯疯子也不愿提及的可怖冷原。这条巍峨的山脉长得惊人——它起始于威德尔海东岸的路德维希地,并且差不多横穿了整个大陆。山脉中真正高耸的部分自东经60度、南纬82度起,到东经115度、南纬70度为止,在南极高原上划出了一道巨大的弧线——这道圆弧的凹处正对着我们的营地,而它朝海的末端则终结在狭长的冰封海岸之上——威尔克斯与莫森[1]都曾在南极圈的边沿瞥见过那些绵延的山丘。 

然而,却还有着某些更加可怕而又夸张的事物似乎令人不安地近在眼前。我已经说过了,这些山峰甚至要比喜马拉雅山脉更高更大,但那些雕画却让我无法断言它们就是地球上的最高峰。这个阴森而可怖的称号无疑将留给另一条山脉——甚至半数雕画都踌躇犹豫不愿提及这个地方,而另外的雕画则用一种明显的嫌恶与惶恐情绪来表现它。似乎它也是这片古老高原的一部分——早在大地将月球抛向天空、远古者自群星之间降临到此后不久,这片土地就成为了第一块从海水中升起的陆地——远古者们似乎总因为某种模糊的、无可名状的邪恶而刻意回避这个地方。那些建造在这条山脉上的城市早在远古者的时代到来之前就已风化崩塌,而它们发现的城市似乎都是被突然遗弃掉的。当科曼齐系时期发生的第一次剧烈的地壳弯折运动导致这片区域陷入剧烈的动荡时,一列令人恐惧的尖峰从这最骇人的喧嚣与混乱中拔地而起,直指苍穹——由此,地球也有了她最为高耸与恐怖的山脉。 

如果那些雕刻的比例是正确的,这些惹人憎恶的尖峰肯定要远远高于四万英尺——这已完全超过我们所飞越的那片令人惊骇的疯狂山脉。它似乎自东经70度、南纬77度起一直延伸到了东经100度、南纬70度——就在距离这座死城不到三百英里的地方,如果没有那朦胧的乳白色薄雾,我们应该可以在西方的远处瞥见它那令人畏惧的顶峰。在玛丽皇后地那长长的南极圈海岸线上也一定能看到这条山脉的北段。 

在远古者们逐渐衰落的那些日子里,它们中的一部分会对着那片山脉做奇怪的祷告——但它们之中却从未有哪一个曾走近过那片山脉,或是胆敢揣测那后面到底潜藏着什么。从未有人见过这些尖峰,而当我了解了那些从雕刻里流露出的情绪时,我不由得祈祷永远不会有人看见它们。不过,沿着威廉二世地与玛丽皇后地的海岸线,分布着许多山丘。这些山丘保护着世人,让人们无法靠近那片可怕的地方。而我也不由得感谢上天,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想过要在那里登陆,并攀爬这些山丘。而今,我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怀疑那些古老的传说与恐惧了,也不会再去嘲笑那些出现在人类之前的雕刻家们脑海里的想法——它们认为偶尔会意味深长地停驻在每一座阴郁笼罩的顶峰上;认为在那漫长极夜中,这些可怖尖峰中的一座会一直散发出一种无法解释的光芒照亮整个黑夜。那出现在古老的纳克特传说中,位于冷之荒原上的卡达斯也许有着非常可怕而又真实的含义。 

但近在我们眼前的这片土地,即便不那么无可名状地不祥与可憎,却几乎一样离奇和怪异。在这座城市建立后不久,这条巍峨的山脉便成为了那些最为重要的神庙的安置场所。许多雕刻都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情形——那些我们而今只能看到奇怪的立方体与壁垒状构造的地方,当时却有着无数怪诞而离奇的高塔直插天际;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流水磨蚀出的岩洞逐渐出现在庙宇附近,并被塑造修葺成了庙宇的附属物;再后来,这片地区的整条石灰岩脉被地下水完全地掏空了,于是这片山脉以及山脉后的丘陵与平原下方形成了一个由相互连接着洞穴和坑道组成的复杂网络。许多雕画都记载了远古者向着洞穴深处探索的情况;也描述了它们最后所发现的那片潜藏在大地深处、冥河般不见天日的幽暗海洋。 

这片巨大广阔的深渊无疑是被那条流经城市的大河冲刷而成的。这条大河从西面那无可名状的恐怖间峰间流淌下来,并且曾经在远古者们的群山脚下迂回流转,绕过整条山脉,最后在威尔克斯地上位于巴德地和托滕地之间的海岸线上冲刷进印度洋中。随着岁月的流逝,河水一点点地侵蚀掉了山丘脚下弯道处的石灰石岩层,直到最后它那不断向下掏蚀的流水灌进了地下水系塑造出的岩洞中,并汇同那些奔流着的地下水一起挖掘出一个更深的深渊。直到最后,大河里的流水完全涌进了被掏空的群山下,只留下一条淌向海洋的干涸河床。事实上,我们所发现的这座城市里的许多地方都修建在这条大河过去的河床上。远古者们知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并且运用它们一直以来对于艺术地热衷,在这股庞大的水流开始灌入无尽黑暗深渊的地方,将那些从群山里伸出来的陆岬雕刻成了巨大而又华美的塔门。 

这条上方曾经横跨着许多宏伟石桥的大河无疑曾流淌在我们于飞行时所观测到的那条古河道上。在各式各样有关这座城市的作品中,它的位置总是有助于我们定位雕画里所表现的场景,有助于我们熟悉这块地区那早在万古之前就已死去的漫长历史中的各个阶段。依靠着这些帮助,我们才能匆忙但却细致地绘出一副标记好显著位置特征——比如,广场和重要的建筑物——的地图,好为进一步探索指引方向。我们能很快地在想象中复原这座巨大无比的城市在一百甚至一千万年前的模样,因为那些雕画已经精确地告诉了我们那些建筑与山脉、那些广场与郊区、还有那些风光与繁茂的第三纪植被当时看起来是何种风光。当我们想象这一切时,我们意识到那一定是一副神秘而又超凡脱俗的美景,甚至让我暂时忘却了一直以来萦绕在我心头那阴冷而又不祥的压抑感——但这座城市所蕴含的那种人类无法想象的古老与厚重、以及那种死一般的沉寂与无法想象的远离尘嚣、还有从冰川里透过来的微光连同着这种压抑仍一直紧紧地扼住我的灵魂,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然而,根据某些雕刻的描述,甚至原本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住民也感受过这种被这种压抑的恐怖牢牢掌握的感觉;因为我们看到过一类风格阴森却又一再出现的雕画,在这些雕画里,远古者们往往都表现出一种因为恐惧而惊跳逃离某些事物的动作——至于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却从未被刻画进图画里。我们只知道这种东西往往都出现在那条大河里;而且雕画里亦会暗示它们是从西面那可怕的山脉里冲下来,漂过覆盖满蔓藤、摇曳起伏的苏铁森林后出现在远古者的城市里的。 

在探险中,我们曾经路过了一座修建年代较晚建筑,并在其中看到了一些已显衰落的雕画。我们仅仅在这一处地方发现了一些征兆,预示了那场直接导致这座城市被荒置的最终灾祸。毫无疑问,即便考虑到远古者们在这段紧张而又动荡不安的时期已不再向以往那样对雕刻艺术充满渴望、干劲十足;我仍然相信在其他地方,肯定会存在着许多于同一时期创作的雕画。事实上,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发现非常确定的证据,证明的确存在着其他一些同时期的雕刻作品。但这是我们径直遇上的第一组、也是唯一一组出自那个时代的雕刻。我们原本希望在稍后着手进一步的寻找,但是,如我之前所说的,紧随而来的状况迫使我们不得不着手我们现在的工作。虽然如此,但远古者的雕刻工作终有停止的一天——因为远古者们意识到继续长居此地的一切希望都已破灭之后,它们除了停止壁画雕刻工作之外别无他法。当然,终结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击即是便是第四纪冰川期的到来——这次冰期带来的酷寒曾一度奴役了地球的绝大多数地方,并且再也没有离开不幸的地球两极。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这次严酷的冰期同样也终结传说中的洛玛与北方净土文明。 

现在已经无法精确地断定南极大陆究竟于何时开始逐渐变冷的了。目前我们普遍认为冰河期始于距今五十万年前,但若是在两极,这场可怖的灾祸一定要来得早得多。眼下,所有定量的估计在一定程度上都需要依靠猜测,但那些雕刻技巧明显衰落倒退了的壁画出现的时间很可能会远远短于一百万年,而这座城市被真正废弃的时间也极可能远早于目前学术界公认的更新世开端——即按整个地球表面为准来测算,大约五十万年前[2]。 

在那些衰落倒退的雕画里,我们看到了许多严寒降临前的征兆。不论在哪里,植被都变得越来越稀薄;而越来越少有远古者们愿意离开城市,留在乡间生活。供暖设备开始出现了在房屋里,而雕画里也描绘了冬季外出的旅行者们包裹在某些保护性的织物里的情景。然后,我们看到了一系列带有边饰的长方形方框——在这些晚期出现的雕画里,以往那种一条条连续不断的长横板交错出现的排列方式经常被频繁地中断。这些长方形方框描绘了越来越多的远古者开始向最近的、而且更加温暖的栖息地转移——其中一些逃到远离岸边的海底;而另一些则爬过那些掏空的丘陵下方由石灰岩洞穴组成的复杂网络,躲进了临近的黑暗深渊中。 

到最后,似乎大多数远古者都移居到了与这座城市毗邻的深渊里。毫无疑问,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片特殊的地方一直以来都被远古者们认为是神圣的,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能让远古者们能继续利用那些坐落在满是洞穴的山脉之上的雄伟庙宇;同时也能将巨大的陆地城市当作一处夏季的居所以及联系各个坑道的中转站。为了使得新老聚居地之间的交通更加高效与便利,它们对两地之间的通道进行了分类,并对已有的路线进行了改进——开凿出无数隧道,将这座古老石头都市与那黑暗的深渊直接联系起来。经过最为深思熟虑地推敲,我们在先前绘制的向导图上仔细地标出了那些急剧下降的隧道入口。根据地图来看,当时至少有两个隧道位于我们可以探索的距离之内——二者都在城市靠山脉这一侧的边缘:一个就位于前往古河道的方向上,距离我们不到四分之一英里;而另一个则在相反的方向上,距离大约是前一个的两倍。 

从雕画上看,地下深渊里的某些地方似乎也有带有倾斜坡岸的干燥陆地,但远古者仍将它们的新城市修建在水底——这无疑是因为那里肯定更加暖和,而且温度的波动也更小。这片地下海似乎非常深,所以从地壳内部传来的地热可以确保海底的温度一直都适宜它们居住。这些生物似乎相当适应部分时间——当然,最后便发展到完全——居住在水中的生活,因为它们一直都没有让自己的腮发生退化。有许多雕画都反映它们过去曾经常拜访那些居住在海底别处的同类;也描绘了它们习惯性地在那条大河的幽深河底游弋洗浴。同样地,对于一个早已习惯了漫长极夜的种族来说,地下世界的黑暗同样也不是什么障碍。
虽然风格和样式已表无容置疑地现出了明显的倒退,但是那些讲述地下海中的新城市是如何建立起来的雕画却仍颇为宏伟和壮丽。远古者们科学而系统地修建起了这座城市——它们从蜂巢般的山脉中心开采出那些不会溶解的坚石,从最近的海底城市里请来最为娴熟的工匠,依据最好的方案进行建造。那些工匠们带来完成这座新挑战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其中不仅包括了能塑造成磷光生物用来提供照明的原生质;也包括了一些修格斯的组织——用来培育出举起巨石的血肉,以及为海底城提供负重用的牲畜。 

最后,那幽深的海底耸立起了一座巨大无比的都市。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颇像是它上方位于地面之上的古城。而且它的样式,相对来说,并没有显现出太多倒退的痕迹,因为远古者们在建筑时使用了大量精确严谨的数学原理。新培育出的修格斯生长得相当的大,而且表现出了非凡的智力。雕画上反映了它们能出奇快速地接受和执行来自远古者的命令。它们似乎能通过模仿远古者的声音来与它们交流——如果可怜的莱克在解剖时推断正确的话,那应该是一种涵盖了宽广音域、犹如音乐般的笛声。而且,到了这个时候,远古者们似乎更多地利用口头命令,而非过去那样利用像是催眠一样的技术,去分配修格斯的任务。尽管如此,它们依旧被远古者们极好地控制着。那些散发出磷光的生物在照明方面相当有效,而且这无疑补偿了因失去外部世界那熟悉的极光而带来的损失。 

此后,远古者们依旧孜孜不倦地从事各种艺术活动与雕刻装饰,但在风格和技巧等方面仍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倒退。甚至它们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落。在许多地方下,它们实施了后来君士坦丁大帝[3]也曾采取过的政策:它们特地将那些雕刻有远古壁画的巨石从地面上的城市里转移到了海里——这仿佛就像后来那位皇帝,在同样一个文明逐渐走向衰落的时代,掠走了希腊与亚洲最好的艺术作品,并让他的新拜占庭首都焕发出了比它的建造者所能创造出的辉煌更加壮丽的光辉。但是远古者并没有大规模地转移那些带有雕刻的巨石,无疑是因为它们在最开始并没有打算完全遗弃地面上的城市。而等到它们真正完全遗弃这座地上城市时——极地肯定已经进入更新世很久了——而远古者们可能已经满足于自己掌握的那些早已退化衰落的雕刻艺术了;或者,它们可能已经无法认识到那些古代雕刻所表现出的卓越不凡的优点了。不论如何,即便远古者们带走了所有分散在各处的雕像以及其他可以移动的物件,但我们四周这座沉寂了万古的废墟肯定没有经历过任何大规模的雕画搬迁运动。 

我之前说过,这些已经衰落和退化了的雕画所讲述的故事就是我们研究时得到的最新成果。它向我们描绘了当时远古者们生活的图景——它们夏季居住在地面上的大都市里,冬季则返回地下海里的石城中,在两地之间往返迁徙;偶尔也会与那些远离南极陆岸的海底城市进行贸易活动。到了这个时候,远古者们肯定已经意识到了地上石城终将被废弃的命运,因为在雕画里已经出现了大量严寒侵袭的征兆。植被开始变得稀薄,冬季厚重的积雪即便到了盛夏也不能完全融化。蜥蜴类的家畜几乎已经完全死亡,甚至连哺乳动物也无法很好地适应严酷的气候。为了保证外部世界的工作能继续开展下去,远古者们不得不培育出了一类无定形的而且奇怪地具备抗寒能力的修格斯用于陆地生活——若是在从前,远古者们是不会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到了这个时候,那条大河已变得毫无生机,而海洋的上层水域也失去了大多数往日的住民,只剩下海豹与鲸鱼还在这里遨游。鸟类全都已经飞走了,只留下一些巨大而滑稽的企鹅。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猜测了。地下海中的新城市又残存了多久?时至今日,它是不是仍犹如一具尸体般躺在永恒的黑暗里?那些地下水系最终是否也被封冻了呢?那些位于外部世界里的海底城市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呢?是否有部分远古者最后迁移到了冰盖以北的地方呢?现有的地质学知识中并没有提及它们的存在。那些可怖的米·戈是否依旧是一种对于外部世界北方大陆的威胁呢?时至今日,又有谁知道还有些什么东西仍在地球最深处那无法探知的幽暗深渊里徘徊呢?这些生物似乎能够承受任何强大的压力——而那些居住在海边的人们偶尔会捞上一些奇怪的物件。难道真的就是杀人鲸造就了上一代探险家博克格尔文克所看到的那些出现在南极海豹身上神秘而又野蛮的伤口? 

可怜的莱克所发现的那些样本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这批远古者被发现时所处的地质环境说明它们的生活年代肯定已经非常久远了,那应该是地上城市的历史中一个相对早期的阶段。根据它们的位置来看,它们肯定有至少三千万年的历史了。根据我们的猜想,在它们生活的那个时期,洞中的海底城、甚至就连那个洞穴本身都应该还未出现。它们肯定只会记得那些更加古老的景象;记得繁茂而且随处可见的第三纪植被;记得它们身边那座艺术发展兴盛繁荣的年轻城市;记得一条大河在巍峨山脉的脚下奔腾向北,一直流淌进位于远方热带的海洋里。 

然而,我们仍止不住地去猜想关于那些样本的一切——尤其是那八个从饱经恐怖蹂躏后的莱克营地里消失的完整样本。整件事情里总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所有那些我们一直努力将之归咎为某些人的疯狂行径的离奇怪事——还有那些可怖的五角星形坟冢——那些不见了的东西——格德尼——还有这些远古怪物那非同寻常的坚韧,以及雕画上所描绘的、这个种族所具备的诡异古怪的行为——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与丹弗斯看到了太多的东西,而且也开始试图相信许多关于远古世界的秘密,并准备对这些难以置信而又骇人听闻的秘密缄口不言。 

———————— 
[1]二人均是南极探险家 
[2]目前已更改这一标准,认为更新世始于两百万年前。 
[3]君士坦丁大帝,272—337年,罗马皇帝。此人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位信仰基督教的皇帝,曾在313年颁布米兰诏书,承认基督教为合法且自由的宗教。并于330年将罗马帝国的首都从罗马迁到拜占庭,将该地改名为君士坦丁堡,并下令兴建学院,保存来自亚洲与希腊的各类古籍。这一举动使得许多民族的文化成果在本民族衰落之后仍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


2010-03-02 09:00:58 淡蛋 (寻找Daniel)

IX 


我曾说过,在研究完那些已经衰落倒退了的雕画之后,我们的行动目标发生了变化。这自然与那些从岩层中凿刻出来、通向黑暗世界深处的隧道有关。我们之前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但在研究了那些雕画之后,我们开始迫切地想要找到这些通道,并通过它们抵达更深处的地下世界。从壁画上那些明显的参照物来看,我们推断往不论通过哪一条毗邻的隧道,只要走上一英里陡峭的下坡,都能抵达那位于巨大的深渊边、永不见天日同时也让人头晕目眩的悬崖上;然后沿着那些由远古者们拓宽修整好的道路向下走去,就能到达下方乱石丛生的陆岸,看见那片隐匿在地下、如同午夜般漆黑的海洋。一旦我们知道了这些事情,知道我们能在现实中能亲眼目睹这片为雕画所描绘的深渊时,那么关于那座深渊的一切就变成了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然而,我们也意识到如果我们希望在那次探索中完成这一壮举,就必须立刻着手寻找那些向下的通道。 

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而我们也没有足够可替换的电池供我们的手电筒一直照耀下去。由于我们在冰盖下方的建筑里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与抄誊,我们已经至少使用了五个小时的电池补给,而且几乎一直都在连续使用。然而根据使用干电池的经验,剩下的补给显然仅仅只够使用四个小时的时间——不过,如果除开在那些特别危险或是特别吸引人注意的地方外,我们一直都仅用一只手电筒来照明的话,我们也许能设法将电池正常使用的时间延续得更长一些。在这些巨大的地下墓穴里没有一点点照明的话,什么也做不了。因此,为了深渊之旅能顺利展开,我们必须放弃继续解译更多的壁画。当然,我们当时曾打算再度造访这里,进行为期数天,甚至或许是数周,详尽透彻的研究与拍摄——因为早在很久之前,好奇心就已完全战胜了我们内心的恐惧——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加快步伐。 

根据那些我们参照绘制地图的雕刻,期望中的隧道入口距离我们当时的位置不足四分之一英里;但是夹在中间,虽然看起来完全遮挡的建筑群中很可能会留有一些通路,让我们即使在冰盖以下也能顺利抵达目的地。那个开口应该位于一座明显属于公用——可能用于举行某些仪式——的五角星形巨大建筑下方的地下室内。我们曾试着回忆先前的航空勘测以确定这座建筑的位置。 

但当我们回忆起自己在飞行时所看见的景象时,却并没有发现类似的建筑结构。因此我们推测这座建筑上层的结构一定被严重地损毁了,或者它也可能粉碎倒塌进了我们之前看到的冰层裂缝里。如果是后者,那么隧道可能会因此而被碎石完全堵住,那么我们就必须去看看距离较近的另一条隧道——它就在北面,不足一英里的地方。横穿城市的古河道阻挡了我们继续向北寻找更多隧道的可能;事实上,如果两条位置较近的隧道都被堵塞住了,我们的电池补给是否还能保证我们抵达北面另一个隧道都值得怀疑——这条隧道距离我们的第二选择还有近一英里的路程。 

依靠着地图与指南针的帮助,我们穿过了昏暗的迷宫——穿过完整或是破碎残缺的房间与走廊;攀过上方的楼层与桥梁,然后又重新爬回地面;偶尔会遇到被堵死的过道与一堆堆碎石与瓦砾,只得折返;有时则快速地跑过某些保存完好而且一尘不染的神秘小道;遇到死胡同,重新折返,同时拿走那些我们留在身后用于标示的小纸片;有时我们会路过一些开口的天井,看着外界的日光从这里或倾泻、或渗透下来,点亮周围——一路上出现的雕画再三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其中的许多雕刻肯定包含了非常重要的历史故事。到最后,我们只有坚持日后必定重返此地的念头才能快步经过那些雕画,继续一直走下去。虽然如此,偶尔我们也会慢下来,打开我们的第二只手电筒。如果身边有更多的底片,我们肯定会稍作停留拍摄下某些浅浮雕,但是手工抄画这种浪费时间的记录方式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现在,我的讲述又一次遇到了一个让我非常犹豫,或者让我更愿意含糊暗示而非直接陈述的部分。然而,为了给我劝阻进一步南极探险的行为提供佐证,我将不得不揭露出后来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通过千方百计的辗转与探寻,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与预计中的隧道入口非常接近的位置——我们在穿过一座位于二楼的石桥后,抵达了一个显然应该是由两堵墙形成的夹角尖端,而后沿着一条破败的走道向下走去。一路上我们看到这条走道的两侧刻满了复杂而且显然带有仪式意味的晚期雕刻——就快到下午8:30时,年轻的丹弗斯那敏锐的嗅觉首先闻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如果我们当时身边带着一条狗,我想在更早些的时候我们就会收到这种警告。起先,我们无法准确地说出以前那种水晶般纯净的空气里掺杂进了什么东西,但仅仅几秒钟之后,我们的记忆就对这种东西作出了极其明确的反应。让我勇敢地将这一切明白地陈述出来。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气味——这气味虽然细微而模糊,却无容置疑地类似那种我们在打开那座埋葬着被可怜的莱克解剖过的样本的疯狂墓穴时闻到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当然,在那时候,这种启示在并没有像现在说起来这样简洁明了。当时我们想到了几个可能的解释,并且犹豫不决地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在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前先行退却;因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实在不愿意被除了确定的灾祸以外的任何事情而阻挡住脚步。不论如何,那些我们本应当去推测猜想的事情实在太过疯狂,甚至都无法令我们自己信服。那些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任何一个正常的世界里。也许是那毫无理性可言的本能促使我们调暗了那只亮着的手电筒——让我们不再去关注那些从身边压抑的石墙上充满险恶意味地睨视着我们的不祥雕画——并且拉住了我们前行的脚步,让我们谨慎地踮起脚走过越来越杂乱的地板,小心匍匐爬过一堆堆石屑。 

与他的鼻子一样,丹弗斯的双眼也要比我的更敏锐,因为在我们经过几段部分被堵塞住的拱道,走向位于底层的房间与走廊时,他同样抢在我的前面先注意到了地上的石屑表现出了奇怪的朝向。这些石屑的朝向看起来并非像是经历过千万年的遗弃后所应该呈现出的样子,而当我们小心地将手电筒的光线调得更亮些的时候,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种由某些东西在不久前穿过石屑后留下的痕迹。虽然在杂乱散布的残砖碎瓦无法显示出任何明确的痕迹,但在那些较平坦的地方,我们仍找到了某种重物留下的拖痕。有一会儿,我们觉得我们看到了几行平行的痕迹,就好象是几条滑道。这让我们再次停了下来。 

也就在这次停顿中,我们同时闻到了前面传来的另一种气味。荒谬的是,这种不那么恐怖的气味让我们更加恐慌起来——它本来并不可怕,可是在这里,在我们所了解到的这种情形下反而让人感到极度的毛骨悚然——当然,除非那是格德尼——因为那种气味显然源自一种我们熟悉的普通燃料——我们每天都在使用的汽油。 

在这之后,驱使我们继续下去的动机只能留给心理学家来解释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知道那制造了营地恐怖景象的东西肯定已经爬进了这座漆黑的远古坟墓中,因此绝不应该对眼下——或者至少是不久之前——那无从描绘的情况有任何怀疑。然而,到了最后,那完全忘我的好奇心;或是一心想要找到隧道入口的焦虑;或是下意识的自我催眠;或是隐约将一切都归咎于格德尼所为的想法;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起了作用,让我们没有就此停下脚步。丹弗斯又开始碎碎叨叨地讲起他觉得自己在冰盖上方废墟的小巷里看到过某些痕迹;讲起自己在小巷里看到那些痕迹后不久,曾隐约听到一种音乐般的模糊笛音从脚下未知的深处传来——尽管那像是山巅上狂风肆虐时岩穴所发出的共鸣,但莱克的解剖报告让这种声音潜在地蕴含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含义。而轮到我时,我则支支吾吾地念叨着我们发现莱克营地时的惨象——讲起那些消失了物件,讲起那个孤独幸存者到底会有多么难以想象的疯狂——他究竟是如何翻越那可怕的山脉,并深入到这片未知的远古石城中的——但是,我们一直都没有试图让对方,甚至让我们自己,明白确切地相信任何东西。当停下脚步时,我们则会熄灭掉所有的光源,并隐约看着一丝光线从外界透过未知的深度渗透进来,让漆黑的隧道不至于沉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就这样,我们依靠着开关手电筒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光芒,机械地一步步前进。地面上凌乱的碎石在我们脑海里印下了一种始终无法摆脱的印象,让我们一直感觉那些痕迹就在那里;而前方飘来的汽油味也变得愈发的浓厚。越来越多的乱石出现在我们眼前,阻碍着我们前进的步伐。紧接着我们便发现前方的路完全地被堵死了。根据先前飞行时所看到的裂缝而做出的悲观预测得到了明确的证实——我们所进入的隧道只是一条死胡同,甚至我们都不能抵达那座通向深渊的地下室。 

站在被堵塞的隧道尽头,看着手电筒发出的光线扫过那些雕刻着怪异壁画的石墙,我们发现了几条被不同程度堵塞住的拱道;其中一条拱道里传来的汽油味完全掩盖了先前闻到的那种古怪气味——但我们仍能察觉出二者之间有着明显的不同。当靠近后更加仔细地查看时,我们发现从那座拱门里延伸出了一条狭长但却没有覆盖着任何石屑的痕迹。从附近的状况来看,这条痕迹应该是在不久前留下的。不论那潜藏着的恐怖到底是什么,我们相信我们已经发现了一条径直通向它的道路。因此,我想没有人会奇怪为何我们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即便有过犹豫,我们最后还是冒险进入了那座漆黑的拱道。但不久之后,我们得到的第一感觉就是扫兴与失望。因为我们来到了一个内部空间呈标准立方体的巨大地下室——房间的边长约二十英尺,四周刻满了雕画,而地面则散布着碎石。不过,我们却没有在这里发现任何大得可以让我们立即分辨出是在不久前才出现的东西。于是,我们本能地想要寻找到另一个出口,但却完全徒劳无功。然而,稍后不久,丹弗斯便凭借着他那敏锐的视力找到了一块有些异样的地方——在那儿,地面上散布的碎石似乎曾被某些东西打乱和移动过;于是我们将两只手电筒的光线均调到了最亮。凭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简单而细碎的小物件;尽管如此,我仍然很不愿意直白地说出那到底是什么——尤其在考虑到它所包含的暗示后。那里有一堆被粗略地平整过的碎石,而在碎石上还随意地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另外,这堆碎石的一角肯定曾有泼洒过大量的汽油——多得甚至能在超级高原这样的高海拔地区留下一股强烈而浓烈的气味。换句话说,这肯定是某种营地——肯定是其他一些东西,像我们一样,意外发现通向深渊的道路被阻塞之后,折返过来并在这里临时扎建的营地。 

让我坦白一点。我们所发现的那些散落在石堆中的东西全都来自莱克的营地;其中有一些锡罐头——和我们在被蹂躏后的营地里看到的一样,全都以非常奇怪地方式被打开了;还有许多用过的火柴;三本带有插图并且或多或少被涂污过的书籍;一个空的墨水瓶与一只带有绘画和说明、用来装墨水瓶的纸盒;一只被损坏了的钢笔;几块被奇怪裁剪过的皮毛衣物和帐篷帆布;一只包裹着使用说明、已经用过了的电池;一只我们那种帐篷暖炉使用的匣子[1];还散落着几张折皱了的纸。光是看到这一切就已经够糟了,但是当我们捋平那些皱折的纸张,看到那些涂抹在上面的东西时,事情变得更加可怖起来。也许我们之前在营地里发现的那些出现在纸张上、完全无法解释的圆点本该让我们对所看到的事情有所准备,但当我们在一座噩梦般的城市里,在一间存在时间远远长于人类历史的地下室中,再度看到那些带圆点的图纸时,所产生的惊骇与恐怖仍旧让人无法承受。 

也许是发疯的格德尼在这些纸张上模仿了那一组组出现在绿色滑石上的小圆点,正如他在那疯狂的五角星形坟冢上留下了圆点一样;相应地,也许他也曾在路上仓促而简略地绘制好了草图——只是不如我们手里的那样精确——而是简略地画出了那些与城市相连接的部分,并且从某个位于我们所经路线之外、在草图上用圆圈表示的地方——比如我们在雕刻中看到的圆柱形高塔;或是在高空飞行时瞥见的巨大圆形深坑——一直寻找到了我们所在的这座五角星形建筑里,并曾尝试深入到它下方的隧道中去。 

我必须重申,他也许在这座城市里行进时便就准备好了这些有圆圈的草图;因为这些摆在我们面前的图纸显然,和我们手里拿的地图一样,是从这座冰川迷宫中的某处晚期雕刻上抄绘下来的。但它所仿制的雕画肯定不是我们曾见过和抄录过的那些。但是,像格德尼那样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新手肯定无法使用这样怪异、甚至应当被诅咒的技巧来绘制这些草图,因为它们虽然看起来绘制得有些匆忙和粗心,但是其中所体现出的技巧却可能要比任何它们所仿照的那些已经衰落倒退了的雕画更加卓越和高超——这明显就是远古者们才具备的特有技巧,而且还是那些生活在这座死城还处于全盛时期的远古者们才具备的技巧。 

肯定会有人说丹弗斯与我肯定完全疯了,在看到这一切时居然还未拔腿就跑;因为我们的推测——尽管它们是如此的疯狂无稽——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完全的证实。而我根本无需向那些阅读我的叙述至此的读者们详述这些推测。也许我们的确疯了——难道我没提到那些可怕的山峰正是真正的疯狂山脉吗?但是,我想我能从那些悄悄跟踪危险致命的野兽穿越非洲丛林、拍摄照片、研究它们习性的人身上找到某种类似的精神——即便他们的举动远远不如我与丹弗斯这般极端与疯狂。虽然我们一时间被恐惧牢牢摄住,几乎动弹不得;然而,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和冒险精神最终还是战胜了恐惧。 

当然,我们并没有打算直接去面对那些我们知道曾到过这里的东西。我们只是觉得它们一定已经走远了。到了这个时候,它们一定已经找到了另一个邻近的入口,走进了城市下方那个它们从未见过的终极深渊;甚至可能已经找到那些从逝去的过往里遗留下来、一直静静等候在漆黑的终极深渊里的碎片和残迹。或者,如果那个入口也像这里一样,被碎石堵死了,它们可能会继续向北移动,继续寻找其他的入口。毕竟,根据那些关于雕画的记忆,它们并不像我们这么依赖光亮。 

现在回顾起那些时刻,我几乎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我们当时的心情——眼前的情况变化得太快,打乱了我们的期待。我们当然并不希望会直面那些我们所恐惧的东西——然而我也不会否认,我们可能暗怀着一种下意识的期待,期望能在一个有利而隐蔽的位置上观察到某些东西。可能我们仍未放弃窥探那片深渊想法,虽然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即那个出现在我们所发现的皱折草图上、用巨大圆圈所标示出的地点。我们很快就意识到那个巨大的圆圈正是一座出现在最早期的雕刻中的圆形巨塔,只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当我们航行飞过城市时,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孔洞向着天空敞开着。虽然这些草图绘制得相当匆忙,但对于这座巨塔的描画仍让我们产生了某种感觉,认为它那掩埋在冰盖之下的部分仍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也许,它正代表着那些我们还未遇见过的建筑奇迹。根据那些描绘了这座巨塔的雕画看来,这座建筑肯定已经难以置信地古老了——事实上,它是这座城市里第一批修建起来的建筑。雕刻在它内部的壁画,如果还保存着,无疑具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而且,它可能还完好地保留着一条通向冰盖的道路——这条道路应该要比我们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开拓出的路线要短得多,而且可能它们就是从那里下来,进入冰川下方的。 

不论如何,我们仔细研究了这些可怖的草图——并在不久后亲自完美地证实了我们结论——然后折转回去,按着草图的指示,向着那个标示成圆圈的地方前进。赶在我们之前的那些无可名状的先拓者们肯定已经在这条线路往返过一次了。因为另一处通向深渊的入口也在这个方向上,而且在更远的地方。一路上,我们一直节约地使用纸片在身后留下线索。至于这段旅途的详情,我并不必过多叙述————因为它与我们走进那条死胡同时的情况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条路要更加靠近地面,甚至要走过一些位于地下的走道。一路上,我们时常能在脚下的残砖碎石中发现被扰乱后留下的痕迹。当离开了汽油味笼罩着的范围后,我们再次断断续续地闻到了之前那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也更加持久不散的气味。当离开先前过来时所走过的那条线路后,我们开始偶尔用一只手电筒偷偷地扫过走道两边的石墙;但那些几乎无处不在的雕画里似乎并没有多表现出什么。事实上,雕画似乎是远古者宣泄情感的主要方式之一。 

大约下午9:30的时候,我们穿越一条长长的拱道时,地面上的冰雪逐渐多了起来,似乎意味着我们距离冰盖的表层已经不远了;与此同时,走道的拱顶也渐渐地变得低矮起来。不久我们就看到了前方出现了强烈的日光。于是我们关上了手电筒。似乎我们已经来到草图上那个巨大的圆形区域,而我们与冰层表面之间的距离也已经不远了。走道的终点是一座相对那些巨石建筑来说非常低矮的拱门,但就算我们还没来到它面前时,就已经能透过它看见后面的很多东西了。在那道拱门之后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区域——这块地方直径足有两百英尺,里面散落着大量的石屑,同时也分布着许多与我们即将穿过的那座拱门一样的石门——只是大多都已被堵塞住了。四周的石墙——在我们可以看得到的那些地方——都被醒目地雕刻成尺寸巨大的螺旋形宽板。尽管这里直接暴露在外界恶劣的气候条件中,已经被风化严重地破坏了,但是那些描刻在石墙上的壁画所呈现出的卓越与壮丽仍远远超越了我们之前所遇到的任何雕刻。散落在断壁残垣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让我们不由得开始想象这座废墟那位于更深处的真正地面究竟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但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东西还是遗迹内部残存下来的一条巨型石头坡道。这条坡道沿着遗迹的内墙螺旋上升,从上方绕过底端的拱门,仿佛与那些曾经攀附在巨塔外的结构进行对应;或者像是古巴比伦的塔庙[2]。由于飞行速度太快,以及远景中混乱的塔内墙面让我们没有在高空中注意到这座极具特征的建筑,也导致我们不得不寻找另一条通向冰下的通道。帕波第也许能告诉我们究竟是何种工程学原理让它仍屹立于此,但丹弗斯和我就仅仅只能钦佩与惊叹了。随处可见巨大的石头枕梁与立柱,但是我们看不出这东西是如何起作用的。这座遗迹,从地面到现存的顶端这部分保存得极好——考虑它直接暴露在外接中,能维持这样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它的掩蔽也对保护这些位于墙面上、奇异而又令人不安的巨幅雕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们走进了这座被外界光线点亮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巨型遗迹底部——它足有五千五百万年的历史了,而且无疑是我们曾见过的最为古老的建筑。我们看到坡道横穿的那一面一直延伸到足足六十英尺、令人目眩地高处。我们回忆起飞行时看到的景象,意识到这说明外面的冰川约有四十英尺厚;因为我们看到这座敞开的深坑时,它位于一堆约有二十英尺高的破败建筑物顶端,它圆周大约四分之三的地方,被一行更高的废墟留下的巨大而弯曲的石墙遮挡保护住了。根据那些雕画,这座巨塔原来位于一座旷阔的广场中央,可能曾有五百到六百英尺高,并在靠近顶端的部分有横向阶梯状的圆形堆叠,而在最顶端的位置上还有一排针状的尖塔。大多数建筑物显然都更可能向外,而非向内倒塌——这是件幸运的事情,否则坡道可能会因此粉碎,而整个内部也会因此被堵塞。但事实上,坡道仍遭到了十分严重的破坏;而底部原本堵塞的拱门似乎也在最近被清理过。 

我们很快就推测出这里就是其他那些东西从冰盖上方进入建筑群内部的地方,所以逻辑上说,这里应该也能让我们爬出冰盖,尽管我们已在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标示用的纸片。塔顶的开口与靠近山脉的丘陵地带、以及我们停靠飞机的地方都不远;从这里抵达停靠飞机的地方需要走的距离不会比从我们最早进入的那座巨大的阶梯形建筑出发要走的路线更远。我们完全能以这里为起点进行任何接下来需要展开的、在冰川下方进行的探险工作。很奇怪,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仍在想着下一步的旅途——即便已经看到了这么多可怕的景象,猜想到了这么多恐怖的事情。接着,当我们小心地在旷阔地面上的碎石间寻找出一条通道时,我们看到了另一幅景象,让我们暂时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三架雪橇整齐地挤在远处低矮的坡道角落。一直向外张望的我们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它们就在那里——那三架从莱克营地里消失的雪橇。由于粗暴地使用,雪橇已经有些破旧——它们肯定在无雪的石头建筑里以及满是碎石的地表上强行拖拽了很长的距离,而且同样被搬运过许多无法通行的地方。这个时候,它们被小心而聪明地包裹捆扎起来,上面摆着我们非常熟悉的那些东西:汽油炉,燃料罐,工具包,口粮罐头,显然塞满了书籍的防水帆布,还有其他一些包裹着其他不明物体的帆布——所有那些从莱克营地带过来的东西。 

当我们在那间地下室发现过那些东西之后,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准备好看见这种场景了。当我们走过去,揭开其中一块轮廓令我们特别不安的防水帆布后,才感到了真正的惊骇。看起来,和我们同在一座死城里的其他那些东西与莱克一样,也会注意收集那些典型的样本;因为在雪橇上有两件东西,全都被冻硬了,并且极好地保存了下来。那些位于脖子周围的伤口也用某些黏性的黏合剂修补好,并且都被包裹起来以避免进一步的伤害。这就是年轻的格德尼、以及那条失踪的拉橇犬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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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 folder that came with our type of tent heater,没见过这个帐篷暖炉,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那种可以抽出来,用来装燃料燃烧的盒子 
[2]一种类似玛雅金字塔的建筑。


2010-03-02 09:01:12 淡蛋 (寻找Daniel)


许多人可能会认为我们既冷酷又疯狂——因为在发现了如此阴郁悲痛的景象后不久,我们又开始惦念着北面的隧道与地下的深渊了。但我并不是说我们在发现了格德尼的尸体之后,便立刻想起了之前的计划。一件特殊的事情打乱了我们的思绪,并引起了一系列新的猜测。我们用防水帆布重新盖上了可怜的格德尼,然后沉默地站在那里,陷入一片迷茫。就在这时,一种声音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是我们离开户外的冰原,告别了山风在极高处发出的微弱哀嚎之后,第一次听到别的声音。尽管它既熟悉又普通,然而在这个偏远而又充满了死亡的世界里,它的出现要比任何怪诞、惊人的声音更加出乎我们的意料,也更加让人紧张慌乱——因为它的出现再一次搅乱了我们心中所有关于宇宙万物的概念。 

如果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覆盖了宽广音域、犹如音乐一般的奇异笛声——那么根据莱克的解剖报告,这会让我们想到了那些同在这座死城里的其他东西——虽然,事实上,自从目睹了莱克营地的惨象后,过度紧张的我们每次听到狂风的呼号,都能隐约从中剥离出这种可怕的声音;如果那种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奇异笛声,那么它肯定与我们身边这片早在万古之前就已死去的城市有着一种恶毒的和谐与协调。那是一种来自其他时代的声音,来自一个属于早已死去的时代的声音。然而,这个声音回响在这里,粉碎了我们心中所有早已根深蒂固地准备好面对的一切;也粉碎一直以来人们相互之间心照不宣的观念——即认为南极内陆是一片永恒不变也完全没有普通生命痕迹的荒原。我们所听到的声音并非是任何由那扭转岁月的极地太阳所唤起的、源自远古地球被岁月埋葬了的亵神之物所发出的惊人音符;相反,我们为之战栗和颤抖的声音只是一种普通得让人觉得讽刺,但却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在航海离开维多利亚地和待在麦克默多湾营地的那些日子里,我们早已完全熟悉了这种声音。简单地说——那仅仅只是一只企鹅沙哑的叫声。 

那声音穿透了重重阻隔,从冰下幽深的地方飘来。其方向几乎正好与我们过来时的那条通道相对——而另一条通向巨大深渊的隧道明显也在这个方向上。对此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虽然这个荒芜世界的表面在漫长时期内一直了无生机——但在那个方向上却还有着一只活生生的水禽;因此我们脑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去证实这个声音是否真的存在。事实上,那个声音一再反复,而且偶尔听起来有不止一只企鹅在鸣叫。为了寻找它的源头,我们走进了一条石屑较少的拱道。当外界的阳光逐渐消失在我们身后时,我们又开始在沿途留下更多的记号——为此我们带着奇怪的厌恶感撕掉了一块原来放在雪橇上的防水帆布,补充了我们用于留下记号碎纸片。 

当脚下覆盖着冰雪的地面再度变成了一堆堆散乱的岩屑与碎石后,我们清楚地从中辨认出了某些奇怪的拖痕;甚至有一次,丹弗斯发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至于那是什么样的脚印恐怕无需我再多做描述的。企鹅叫声所指引的方向与我们依靠地图和罗盘指示出的通向北面隧道口的路线完全重合;而我们也很高兴地发现了一条位于地面、无需翻越石桥的大道,而且前方通向地下的通道也没有堵塞。根据草图,那条隧道应该起始于一座巨型金字塔式建筑的地下室内。回忆起飞过城市上空时看到的景象,我们依稀记得那座建筑保存得相当完好。亮着的那只手电筒一如既往地照出了大量沿着走道分布的雕刻,但我们并没有就此停顿,去检查其中的任何一幅。 

突然,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我们的前方。于是,我们飞快地打开了第二只手电筒。事后想来颇为奇怪,追寻企鹅叫声源头的热情完全转移了我们早前对于那些可能潜藏在附近的东西的恐惧。既然那些与我们同在一座死城里的东西把它们的补给留在了巨大的圆形遗迹内,所以肯定做好了前往、或者进入深渊侦查后再折返回来的打算;然而,在那时,我们已完全不再防备着它们,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这个蹒跚摇摆着的白色物体足有六英尺高,但我们似乎立刻便意识到那不是它们中的一员。因为它们要更大,颜色也要更深;而且根据那些雕画的描述,尽管它们海生的触手器官结构古怪,但它们在陆地表面的行动肯定非常地迅速。但要说那个白色的物体并没有让我们感到惊骇,则也不尽然。在那一瞬间,一种原始的畏惧牢牢地将我们摄住,这种感觉甚至几乎要比我们内心中对于那些东西产生的理性的恐惧还要强烈与震撼。紧接着,事情急转直下,那只白色的物体侧转走进了我们左边的一座拱门,加入了另两只一直在用沙哑叫声召唤它的同伴。那只是一只企鹅而已——是一种未知的巨型白化种,甚至要比已知帝企鹅中最大的个体还要大,而且白化的外貌与实际上目盲无眼的特征让它看起来颇为可怕。 

当我们跟着这只企鹅走进了拱门,并将手里的两只手电筒全都打开,照在这三只淡漠、对我们毫不在意的企鹅身上时,我们发现它们都是同一种未知的巨型白化企鹅。它们的眼睛均已退化消失,而它们的大小让我们想起了远古者们曾在雕画里描绘过的某种古代企鹅,并且很快便推断出这些企鹅便就是那种古代企鹅的后裔。它们无疑因为后撤到某些较为温暖的地下区域而幸存了下来。但地底永恒的黑暗同时也停止了它们身体中色素沉淀的过程,并让它们的双眼萎缩退化成了两条无用的细缝。毫无疑问,它们现在的栖息地应该就是我们所寻找的深渊;而这一证明内部深渊依旧温暖并且可以栖息的证据也让我们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同时也产生了些许不安的想象。 

我们也不禁好奇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三只水禽会冒险离开它们往常的领地。这座巨大死城所处的状态与笼罩其中的死寂显然表明它从未被企鹅们当作惯常的季节性繁殖地来使用;而三只企鹅对我们的造访所表现出的淡漠也说明其他那些曾路过这里的东西也不太可能惊吓到它们。是不是那些东西作出了某些进攻性的动作呢,或曾尝试用这些企鹅来增加自己的肉类补给?我们很怀疑这些企鹅们会像我们那些拉橇犬一样,对它们所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感到憎恶,毕竟它们的祖先显然与远古者们相处得极好——而且在深渊之下,只要远古者们还继续存在着,这种和睦的关系也就应该一直维持着。随着原本那追求科学的精神重新复燃,我们不由得开始为不能拍下这些反常的生物而感到遗憾。不久之后,我们便离开了这三只企鹅,向着那个肯定还通畅着的深渊继续前进,任由它们在我们身后呱呱地鸣叫着。地面上偶尔出现的企鹅脚印让通向深渊的方向变得更加清晰与明确了。 

不久前方出现了一条既没有拱门,也古怪地缺少任何雕刻的走道。沿着这条冗长而低矮的走道向下走过一段陡峭的下坡路之后不久,我们确信自己已最终抵达了那条隧道的入口。不久,我们又经过了两只企鹅,并且听到前方不远处还有更多的叫声。然后,走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洞,甚至让我们不自觉地倒抽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完整的半球形空洞,显然是位于地下深处,直径足足一百英尺,洞顶离地面的高度约为五十英尺。围绕着半球的圆周底端分布有许多低矮的拱门;唯一一处打破对称、没有开凿拱门的地方敞开着一座巨穴般、漆黑的弓形洞穴。洞穴的高度接近十五英尺,那正是通向地下巨大深渊的入口。 

空穴凹陷的顶端分布着大量虽然已显衰落退化、但依旧令人印象深刻的雕刻,仿佛就像是一座精妙超凡的原始穹顶。不远处蹒跚摇摆着走来几只企鹅向我们,但却显得相当漠然,对我们毫不在意。那条黑色隧道就在一段陡峭的下坡后隐约敞开着,隧道的入口凿刻着奇异的门柱与石楣作为装饰。站在那神秘的洞口前,我们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一丝较为温暖的气流,甚至可能还夹杂着一些湿润的水汽。我们不禁开始好奇在地下那个无底的空洞以及与之接临的蜂窝状高原与巍峨山脉里,除了这些企鹅外,究竟还隐藏着怎样一些生物。同时我们也想知道,可怜的莱克最早曾隐约看见的山顶烟雾,以及我们看到的那些环绕着山巅壁垒的古怪薄雾,是否可能就是由某些蒸汽从地心深处、某些从未被人勘探过的地方沿着弯曲的隧道上升到地面后形成的。 

空穴凹陷的顶端分布着大量虽然已显衰落退化、但依旧令人印象深刻的雕刻,仿佛就像是一座精妙超凡的原始穹顶。不远处,几只企鹅向我们蹒跚摇摆着走来,但却显得相当漠然,对我们毫不在意。那条黑色隧道就在一段陡峭的下坡后隐约敞开着,隧道的入口凿刻着奇异的门柱与石楣作为装饰。站在那神秘的洞口前,我们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一丝较为温暖的气流,甚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湿润的水汽。我们不禁开始好奇在地下那个无底的空洞以及与之接临的蜂窝状高原与巍峨山脉里,除了这些企鹅外,究竟还隐藏着怎样一些生物。同时我们也想知道,可怜的莱克最早曾隐约看见的山顶烟雾,以及我们看到的那些环绕着山巅壁垒的古怪薄雾,是否可能就是由某些蒸汽从地心深处某些从未被人勘探过的地方沿着弯曲的隧道上升到地面后形成的。 

进入隧道后,我们看到它——至少在最开始这一段——宽度与高度大约都是十五英尺。两边的墙壁、地板还有拱形的天花板都是由常见的巨石搭建的。墙壁上零星装饰着一些常见的、雕刻在长方形方框里的图案——全都是那种晚期、已经衰落退化了的风格。整个隧道的结构与所有的雕画全都保存得极好。越向隧道深处走去,四周就变得越温暖;于是我们很快便解开了身上厚重衣物的扣子。我们开始好奇自己会不会在深处看到岩浆运动留下的证据;开始好奇下方那个不见天日的海洋中的水是不是热的。再走过一小段路,隧道里的铺设的石工逐渐变成了实心的岩石,但隧道的宽高仍保持着原有的大小,而且显然有着被凿刻规整的痕迹。偶尔那不断改变着的斜坡会变得非常陡峭,以至于隧道的修建者不得不在地面上刻出一道道沟槽。有几次,我们看到了一些较小的、通向侧旁的走道入口,但这些走道并没有记录在我们的简图上;不过它们并不会对我们折返回去的线路造成任何干扰,相反我们很高兴能见到这样一些通向旁侧的走道——万一那些我们不希望遇上的东西从深渊里折返回来,这些走道也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庇护。走在隧道里,那些东西所散发出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气味已经变得非常明显了。在这种情况下仍冒险深入隧道的做法无疑是种自杀式的愚蠢;但是探究未知的诱惑,在某些人的心中,要远比大多数疑惧更加强烈——事实上,最初也正是这种诱惑将我们带到了这片极地荒野之中。沿着隧道逐渐深入,我们看到了几只企鹅,并试着推测了一下我们还需要走多远的路。根据那些出现在建筑里的壁画,我们原以为只要走过大约一英里的下坡路就能抵达深渊的边缘,但是我们之前游荡时得出的经验告诉我们,那些壁画的比例并不完全正确。 

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后,那种无法描述的气味开始变得极其强烈,而我们也仔细地记下我们经过的各个位于侧旁的洞口。这些洞口附近并没有弥漫着雾气,但无疑这是因为缺乏能让水汽凝聚起来的较冷空气。随着深度的增加,温度在迅速地上升。和预料的一样,不久之后,我们便遇到另一堆随便丢弃在地上、熟悉得令我们战栗的东西。那主要都是些皮毛制品和莱克营地里的帐篷帆布。但我们并没有停下来去研究这些织物被撕扯出的奇怪形状。而在这之后不远,我们便注意到那些通向侧旁的走道明显地增多了,而且也变得更高更大。我们推测我们可能已经进入那些较高的丘陵下方、裂缝密集分布的区域。那些东西所散发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气味这时奇怪地混进了另一种几乎一样令人不快的臭味——至于这到底是什么散发出来的,我们却无从推测。但我们猜想这可能是某些腐烂的生物,也许是一些未知的地底真菌。这时,隧道出现了惊人的扩张——这是雕画上从未提到过的。这条隧道突然扩宽、抬高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天然洞穴——大约七十英尺长,五十英尺宽。洞穴的旁侧有着许多巨大通道,通向神秘的黑暗之中。 

虽然这个洞穴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但依靠两只手点筒细细查看后,我们发现它是由人工凿通一些位于蜂巢结构之间的阻隔后形成的。这些石头阻隔既粗糙又高大,而拱形的洞顶上也布满了钟乳石;但坚实的岩石地表却被仔细地平整抛光过,没有任何岩屑、碎石,甚至就连灰尘也反常地稀少。除了我们过来时的那条通道,这个洞穴里的所有通道都是向下离开这个洞穴的;这种奇怪的情况让我们陷入了徒劳的迷惑。而那种混合在先前气味中,新出现的古怪恶臭在这里变得格外地刺鼻;这种气味如此强烈,甚至掩盖了其他那些气味的踪迹。这个地方中包含的某些东西,以及它那经过抛光甚至几乎闪闪发亮的地面,比我们先前遇到过的其他任何可怕事物更让我们感到隐约地迷惑与恐惧。 

不过根据通道最前端那规则的形状,以及通道附近分布着更多的企鹅粪便,让我们仍能从诸多大小相等的洞口中挑选出正确的线路。然而我们依旧决定,如果接下来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则要继续采用纸片留下踪迹的方法来进行探索;因为,这时当然已经无法仰赖留在尘土上的痕迹来留下线索了。随着我们继续前进,我们将手电筒的光柱照在了隧道两侧的墙上——接着,我们惊愕地停了下来,因为出现在通道墙面上的壁画已经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当然,我们已经意识到在修筑这些隧道的时期,远古者们已经出现了极大程度地衰落与退化;而且,实际上,我们也注意到了身后那些雕画里的蔓藤装饰已经雕刻得颇为拙劣。但是,这时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出现在洞穴深处的雕刻却突然发生了一种完全无法解释的改变——这些的雕刻,不论是从完成质量还是从基本特征上来说,都发生了极其巨大的变化,而且雕刻者的技艺也出现了极其严重,甚至是灾难性的衰落与倒退。我们完全无法根据之前看到的那些衰退痕迹推想出它们最后竟会倒退至如此的地步。 

这些新出现的、严重倒退的作品全都非常粗糙拙劣,完全没有对刻画的细节进行过任何精细的处理。和之前的雕画一样,它们也是凹陷进墙内的,而且下陷得极深[1]。但是浅浮雕的高处并没有和两侧的墙面平齐。丹弗斯认为这可能是二次雕刻的结果——某些雕刻家破坏抹去了先前存在的雕画,并在上面重新雕刻了新的作品。从本质上来说,这些作品完全是用来装饰的,而且图案也颇为普通常见。它由一系列简陋的螺线与折角构成,依旧遵循着远古者那种传统的五分法数学原理;然而它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对这种传统的继承,反而更像是一种拙劣的模仿。更让我们无法忘却的是,除了技巧之外,这些雕刻对于美感的把握也出现了某些细微但却完全怪异反常的东西——丹弗斯猜测这可能是由于雕刻者费力地替换掉原有壁画,进行重新雕刻而造成的。它们有些像是我们所认识的远古者艺术,但却又有些令人不安的不同;这种混杂的东西让我总是不断地联想起那些按照罗马的方式凿刻出来的那些难看的将巴尔米拉[2]雕刻。而且,那些先于我们进入深渊的东西在不久前也曾注意过这幅雕刻,因为我们在一幅最典型的雕画前发现了一截用完的电池。 

因为无法再耗费太多的时间来进行研究,在匆促一瞥之后,我们便开始继续前进;不过,一路上,我们仍旧频繁地用手电筒照射两边的墙壁,看看是否还能发现一些进一步退化衰落的痕迹。但是我们并没有发现雕画出现继续倒退的现象。由于一路上有无数通向侧旁、地面平整过的走道,所以这里的雕刻大多都聚集在一起出现,而非分散在各处。另外,我们能看到与听到的企鹅变得更少了,但却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一大群企鹅在地下遥远的深处不断地鸣叫。后出现的那种无法解释的恶臭变得愈发可憎的刺鼻,我们几乎已经闻不出那些东西散发出的气味了。一股股可见的蒸汽表明温度的反差变得越来越大,而我们也越来越接近那巨大深渊边的黑暗海崖了。而后,我们颇为意外地看到前方抛光的地面上出现了某些巨大的东西——某些明显不是企鹅的东西——于是我们立即打开了第二只手电筒,好确定那些东西的确是完全静止。 

———————— 
[1]following the same general line as the sparse car-touches of the earlier sections。 
[2]Palmyrene 叙利亚中部的一个重要的古代城市,位于大马士革东北215公里,幼发拉底河西南120公里处。是商队穿越叙利亚沙漠的重要中转站,也是重要的商业中心。由于巴尔米拉后被罗马占领,并在提比略统治时期被并入罗马帝国的叙利亚行省,所以那里的雕刻也因此发生了一些变化。


2010-03-02 09:01:26 淡蛋 (寻找Daniel)

XI 


我的叙述又一次来到了一处很难再继续下去的地方。到如今,我本该因为这一切而变得坚强与冷酷;然而,有些经历与它所包含的暗示仍旧会给人带来深得无法再愈合的伤痕,并让我们变得更加敏感,让记忆重新翻出那些最初的恐惧。我已经说过,我们看到前方抛光的地面上出现了某些东西;而我也许要补充说,几乎与此同时,我们鼻子也闻到先前那种无处不在的古怪恶臭突然变得无法解释地浓烈起来,而且还明显混杂进了那些东西在不久前留下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在两只手电筒的光亮中,我们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而我们之所以还敢继续靠近它们是因为,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我们已清楚地看见它们与我们在莱克营地里发掘出的那六只埋葬在可怕星形坟冢之下的个体一样,再也无力伤害我们了。 

事实上,它们已经残缺不全——就和我们所发现那几只样本一样——只是,从它们身下那一滩粘稠的暗绿色液体可以知道,它们是在不久之前才变成这样的。似乎,只有四只躺在这里,但根据莱克的报告,至少有八只在我们之前就已进入了这座深渊。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像是这样发现它们,同时也不由得奇怪在这片位于地下深处的黑暗里到底曾发生过一场怎样的可怕争斗。 

我们知道企鹅们会统一地发动攻击,用尖锐的鸟喙进行野蛮的报复;而且依靠耳朵,我们也可以确定远处肯定有一个企鹅的繁殖地。难道它们打扰了这个地方,从而招致企鹅凶残的追赶?但地上的尸体并不支持这种推断,企鹅的尖喙相比于莱克所解剖分析的那些坚韧组织几乎无法解释我们靠近后所辨认出的那些恐怖伤口。另外,我们觉得这些巨大而又目盲的水鸟表现得不可思议地和平。 

那么,难道它们之间发生了争斗,而不见了的另四个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如果是这样,那么它们到哪儿去了呢?它们是否就在附近,而且有可能立即便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呢?随着脚步缓慢而又极不情愿地前移,我们焦虑地扫视着几处地面平滑的侧旁走道。不管当时发生了怎样的争斗,这显然吓跑了那些企鹅,将它们赶到了不经常游荡的区域里。争斗发生时,肯定就连处在深不可测的深渊下都能隐约地听见,因为没有迹象显示这些鸟儿通常就在这里居住。我们猜想,也许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让人毛骨悚然的争斗,而较弱那一方试图返回贮藏雪橇的圆形遗迹时,它们的追击者赶上了它们,并将它们结果了。甚至我们能想象出这些无可名状的可怕生物展开疯狂争斗,赶着一大群匆忙逃散、鸣叫着的企鹅,冲出黑暗深渊时的情形。 

我说过,我们缓慢而又极不情愿地走向了这些散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但我多么希望我们根本没有靠近它们,而是在我们看到那些我们所看见的东西之前;在我们的心智为某些将永远不会再让我们自如呼吸的东西痛苦煎熬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跑出那条有着光洁地面、亵渎神秘的隧道,逃离那些退化衰落的壁画——这些壁画根本就是在模仿与嘲笑那些它们曾取而代之的原版。 

我们两只手电筒都照在了地上那堆平瘫着的东西上,接着我们很快就意识到了造成它们残缺不全的主要原因。虽然它们被撕扯、碾压、扭曲、碎裂,但最致命的伤口无一不是由于完全斩断头部而造成的。每一具尸体那带有触肢的海星形头部全都被切除了;而当我们靠得更近些时,我们发现头部被取走的方式更像是被残忍地撕去,或是拔了下来,而非任何寻常形式的劈砍与切除。它们那刺鼻的暗绿色液体形成了一滩向四周逐渐蔓延的浓浆;但那刺鼻的气味大多已被后出现的那种更加奇怪的恶臭所掩盖,在这儿那种气味要比我们一路上经过的任何地方更加刺鼻,更加强烈。只到距离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尸块很近时,我们才意识到后一种无法解释的恶臭源自何处——然后,几乎是在同时,丹弗斯想起了某些非常栩栩如生的雕画,那些雕画里描绘了远古者在二叠纪时期——距今两亿五千万年前[1]——的历史。这时,丹弗斯爆发出了一阵饱受紧张折磨后的尖叫声,让这毛骨悚然的叫声在那充满了复刻邪恶雕画的古老拱顶通道里歇斯底里地回荡。 

仅在他那声尖叫回响片刻之后,我也恐惧地尖叫起来;因为我也看见过那些远古时期的壁画,并充满战栗地在心底钦佩那些无可名状的古代艺术家所完成的工作——它们所描绘的那些瘫倒在地、支离破碎的远古者们被发现时包裹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粘液中的情形——那些可怕的修格斯,在那场大规模的镇压战争中,屠杀吸吮猎物后所留下的那些典型而又恐怖的无头尸体。即便只是谈论那些早已逝去的古老事物,这仍是一些噩梦般的邪恶雕画;因为修格斯的作为绝不应当让任何人目睹,或是让任何生物去描绘。甚至就连《死灵之书》的疯子作者也曾胆怯地试图发誓从未有任何修格斯曾繁衍在地球上,只有那些服下迷幻剂的人才会在睡梦中想象出它们的存在。这些无定形的原生质能够模仿任何形状、任何器官、任何动作——它们是一团聚集在一起、带有粘性的肿泡——它们是直径十五英尺、有着无限可塑性与延展性的强韧球体——它们是听令的奴隶,是城市的建造者——它们越来越阴郁、越来越聪明、越来越适宜水陆两栖的生活、越来越懂得如何模仿它们的主人。老天在上!究竟是怎样的疯狂让那些亵渎神明的远古者情愿驱使与雕刻这样的东西? 

而这时,当我与丹弗斯忍受着那些隐约飘散、只有最病态幻想才能想象其源头的恶臭;看着那些新近留下来的、反射着多彩虹光的黑色粘液——看着它们厚厚地覆盖包裹在尸体上,看着它们黏附在重新雕刻的墙面上那一系列成组的原点之间的光滑区域闪闪发光——我们突然意识到了超越凡世的恐惧中最深处的东西。这不是在害怕那四只失踪了的远古者——因为我们有理由相信它们不会再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了。这些可怜的怪物!毕竟,对于自己的同类来说,它们并非恶魔。它们也是人,它们是另一个时代,另一种生物体系中的人。大自然为它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这个玩笑也将会落在其他任何将来可能在那已死去或仍沉睡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极地荒野里进行挖掘的疯狂、麻木或冷酷无情的人身上[2]——这就是它们悲剧的回归。它们甚至都不是野蛮的——因为它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它们只是在一个寒冷刺骨的陌生时代里充满恐惧地醒着——也许仅仅因为遭到了一群披着皮毛、狂怒咆哮的四脚动物攻击。它们茫然地抵御着那些疯狂的四脚野兽;同时也茫然地抵御着一群同样疯狂、包裹在奇怪装束与装备里的白色猿猴……可怜的莱克,可怜的格德尼……还有那些可怜的远古者!直到最后,它们仍怀抱着追求科学的精神——如果同样置身在它们的处境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又会与它们有什么差别呢?这是何等的智慧!这是何等的坚持!它们面对的是怎样一副难以置信的情景啊!甚至一如那些出现在雕刻里的同族与先祖所面对过的东西那般难以置信!不论是辐射动物,还是植物,还是怪物,还是自群星降临到这里的东西——不论它们是什么,它们是和人类一样有智性的生物啊! 

它们翻越过这片冰雪覆盖的山峰——过去,它们还曾在这些修砌着庙宇的山坡上顶礼膜拜;曾在这些生长着树木般蕨类植物的山丘间漫步,然而现在却只剩下冰雪与刺骨的寒冷。然后,像我们一样,它们发现了这座属于它们的死城,发现它沉寂在诅咒里,并从中了解到了它们之后的那些历史。它们试图与那些可能依旧生活在黑暗深渊里,却从谋面的同族取得联系——到最后,它们又会发现些什么呢?当我们看着那些包裹在粘液里的无头尸体;看着那些可憎的复刻雕画;看着它们一旁的墙上那还带着新鲜粘液的一组组恐怖原点;并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最后取得了胜利,并一直栖息在那聚集着企鹅的黑暗深渊下,潜伏在那巨大无比的水底城市中时——所有关于这些远古者的一切,同时闪过我与丹弗斯的脑海里。而此刻,深渊里也不祥地喷出了一股翻滚卷曲着的苍白薄雾,仿佛是在回应丹弗斯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意识到那些可怖粘液与无头尸体的始作俑者所带来的惊骇让我们呆立当场,变成了两尊缄默僵硬的雕塑。甚至直到后来,通过彼此的交流,我们才知道在那一刻我与丹弗斯的想法竟然完全一致。我们似乎在那里呆立了数千万年,可实际上,可能还不到十秒或十五秒种的时间。那可憎的苍白迷雾翻滚卷曲着向前涌来,仿佛正被更深处的某些巨大事物驱赶着——这时传来了一个声音,搅乱了我们刚刚想到的一切。这样,那个声音打破了施加在我们身上的魔咒,让我们能沿着之前的路线像是疯了一般飞奔过那些呱呱鸣叫着、不知所措的企鹅,跑向地上那座死城,沿着冰下巨石修建的走道折返回那座空旷的圆形遗迹,疯狂而机械地猛冲上螺旋形的古老坡道,追寻那来属于外界的、理智的空气与阳光。 

我很清楚这个声音,而它也打乱我们脑中所想的一切;因为可怜的莱克进行的解剖让我们判断出前面到底会是些什么东西。后来,丹弗斯告诉我,那正是他在冰层上方,小巷转角处隐约朦胧听到的声音;而它也令人惊骇地像是我们在极高的山巅洞穴附近听到的狂风的呼号。冒着被人取笑做幼稚天真的风险,我会再多说一句——因为在这一点上,丹弗斯的感觉与我惊人地一致。当然,阅读书籍的习惯让我们俩均对这个声音此作出了那样的解释,可是丹弗斯的确曾暗示过一些奇怪的想法——认为爱伦·坡,早在一个世纪、前他写作《阿瑟·戈登·皮姆的故事》时,无疑可能曾接近过某些禁断的源泉。人们也许会记得,在那个奇幻的故事里曾出现过一个来源不明、但却可怖而又有着不祥蕴意的词——这个词与南极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在小说中也永远地在这块险恶之地深处那幽灵般的雪白巨鸟口中尖啸着。 

“Tekeli-li!Tekeli-li!” 

我也许得承认,这正是我们认为自己所听到的声音;正是那突然从不断前涌的白色迷雾后传来的声音;正是那种奇怪地有着宽广音域、犹如音乐般的险恶笛声。 

早在那东西喊出这三个音符,或这说这三个音节之前,我们已经飞一般地逃跑了,但我们知道远古者的速度——只要它们愿意,那些遭遇屠杀后的幸存者能够在瞬间追上我们。然而,我们还隐约地怀有一丝侥幸——希望我们没有恶意的行为以及为了向同伴展示等原因,它们也许不会杀死我们,而是当我们当作俘虏——仅仅从科学的好奇心上来说。毕竟,如果面对一个它不需要害怕的东西,它没有什么理由来伤害我们。在这个时候,再找地方躲藏显然毫无意义。奔跑中,我们转过手电筒向后投去一瞥,看到那苍白的迷雾正在慢慢变淡。难道我们最终将会看到它们中的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个体吗?这时又传来了那音乐般的险恶笛声——“Tekeli-li!Tekeli-li!”。这时,我们却发现没有什么在追赶我们,我们想到那个东西可能受伤了。但是,我们不能冒险,因为它显然是因为听见丹弗斯的尖叫而赶来的,并非是要逃离其他什么东西。它紧随着丹弗斯的尖叫而来,其目的实在无庸置疑。至于那些更加无法想象,更加不能被提及的梦魇——那些散发着恶臭、喷吐出粘液却从未有人见过的原生质肉山;那些征服了深渊,并派出它们的先遣者蠕动着探索山丘下的地道同时重新雕刻那些壁画的怪物——在哪里,我们已经无法再做猜想了。想到要将那只受伤的远古者——也许是个孤单的幸存者——留在这里,独自面对再度被抓住的危险与之后无可名状的残酷命运,则让我们真正地感到了悲楚。 

感谢老天,我们并没有停下脚步。翻滚的雾气再次变浓了,而且越来越快地向我们涌来;那些被我们落在身后、似乎已经迷路的企鹅开始嘎嘎大叫,并表现出一种真正地恐慌——考虑在到我们经过时,它们所表现出相对安静的混乱来说,这实在令我们颇为惊异。接着,我们再一次听到了那音域宽广的不祥笛音——“Tekeli-li!Tekeli-li!”。我们猜错了,那东西并没有受伤,而是仅仅是在遇到它那些倒在地上的同伴尸体,以及那些覆盖着粘液的铭文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了解这到底有着怎样恶魔般的意味——但那些在莱克营地里举行的葬礼说明它们对于死者是非常重视的。很快,我们的手电筒便揭示出前方就是那个汇聚着许多通道空旷洞穴,能逃离那些被重新复刻的病态雕刻让我们颇感欣慰——甚至当我们不向后张望时,也能感到这种欣慰。这个洞穴的出现让我们意识到也许我们能趁着身后的追逐者在这些大型隧道的交汇处感到迷惑时,逃离它的追捕。在空旷的洞穴里有一些目盲的白化企鹅,而且看起来,它们显然这个即将赶上来的东西表现出了极度恐惧,甚至达到了不可理喻的境地。如果我们将手电筒的光线调到仅仅只供我们前进所需的最低限度,并一直笔直地照向前方,那些巨大鸟儿在迷雾中受惊发出的鸣叫也许会掩盖住我们的脚步声,遮住我们真正前进的方向,让追逐者失去目标。在这搅动着盘旋上升的雾气中,那条满是碎石、并非一尘不染的主隧道与其他那些被极度抛光过的通道之间,并没有非常清晰明显的差别;且就我们的推测而言,即使那些雕画中描绘过远古者有某些特殊的感官,能让它们在紧急情况下不太需要光线——可是并像视力那样完美,但是恐怕也难以快速地分辨不同通道间的差别。事实上,在穿过洞穴时,连我们都有些焦虑,唯恐在仓促间走错了通道。当然,我们决定必须笔直地向前跑回那座死城;因为在这些位于山丘下方,蜂巢状的迷宫里迷失方向的后果是无法估量的。 

我们最后幸存下来,并摆脱追捕者的事实说明那东西选错了路,而我们则犹如神佑般幸运地跑进了正确的通道。单靠那些企鹅是无法救下我的,但在它们与迷雾共同作用下,它们似乎做到了。只有最善良仁慈的好运才能让那翻滚的水汽在正确的时刻厚得恰到好处,因为那迷雾一直都在不断移动,而且时刻都有消失的危险征兆。而事实上,在我们离开隧道,摆脱那些令人作呕的壁画,逃进空旷的岩洞之前,这些水汽曾消散过短短的一瞬;于是在调暗手电筒,混进企鹅群里希望躲过追捕之前,我们充满恐惧与绝望地向后投去了最后一瞥——虽然只是仅仅隐约一瞥,但这是我们第一次实实在在地看到了紧追在我们身后的东西。如果最后保护遮蔽我们的好运是善良仁慈的,那么让我们看到这隐约一瞥的厄运就绝对是它的反面与大敌;因为那快速闪过的隐约一瞥让我们看到了那个恐怖梦魇的部分轮廓,并让这种恐惧自那时开始就一直纠缠着我们。 

我们向后回望的确切动机可能仅仅只是猎物尝试确定追逐者以及其追逐线路的永恒本能在作怪;或者,这只是一种机械地反应去回应在一个徘徊在潜意识中,由我们的感官提出的疑问。在逃跑中,我们的全部注意都集中在逃跑这一问题上,显然无法去观察和分析某些某些细节;然而,即便这样,我们的潜意识一定在奇怪我们的鼻子闻到的气味。接着,我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我们距离那些覆盖在无头尸体上的恶臭粘液越来越远,而身后一直在追赶的生物却在渐渐接近,但我们并非像根据逻辑推理所得出的结论一样闻到两种不同气味之间的交换过程。在靠近那些平躺在地上的东西时,那种后出现先的、在不久前还无法解释的恶臭完全掩盖了其他的气味;但到了这个时候,这种恶臭应该在很大程度上要让位于其他那些东西散发出的无可名状的刺鼻气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相仿,那种后出现的、更加无法忍受的恶臭实际上丝毫没有变淡,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窒息般地浓烈了。 

于是,我们似乎在同时向后望了一眼;不过,无疑有一个人率先这样做了,而另一个则下意识地跟着进行了模仿。而当我们向后看去时——不论是出于纯粹希望看得更清楚一些原始本能;还是出于希望在调暗灯光混入前方企鹅群之前先晃花追捕者眼睛,这个不那么原始简单却同样无意识的举动——我们将两只手电筒都调到了最亮,让光线完全穿透过身后短暂变薄的迷雾。但这是个愚蠢的举动!甚至俄尔甫斯[3],或罗德的妻子[4],也不曾因向后回望付出如此致命的代价。那音域宽广、令人惊骇的笛声又出现了 

“Tekeli-li!Tekeli-li!” 

即便我无法忍受太直接的描述,但让我还是坦白地从我们所看见的东西说起;可是,那个时候,我们觉得这完全无法接受,即便只是对于我们两人来说。读者所看到的文字根本无法表现那幅景象是何等的恐怖。它完全地击垮了我们的心智,以至于我不禁怀疑我们为何还能残存一丝理智去调暗手电筒的灯光,去跑进那条正确的、通向死城的隧道。我们肯定仅仅依靠着本能继续前进——也许在这一点上,它做得比理性更好;但是,如果这就是拯救我们的东西,那么我们也为此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因为我们肯定已经没有丝毫理性可言了。 

丹弗斯完全地崩溃了,后来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听着他神志恍惚地反复念叨着一些歇斯底里的句子。除了那些疯癫的、毫无关联的词句,我一个人完全无法从中发现任何东西。这些词句在企鹅叫声激起的尖锐回音中回荡;回荡着穿过前方的拱顶;回荡着穿过后方的拱顶——感谢上帝,我们身后已经空空荡荡了。他肯定并不是在一开始就在念叨着些——否则我们肯定不可能还活着,也无法那样漫无目的地狂奔。如果那个时候他紧张不安的反应出现丝毫偏差,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一想到这个就让我不寒而栗。 

“南站下——华盛顿站下——公园街下——肯德尔——中央站——哈佛站——”这个可怜的家伙反复念叨的就是远在数千英里外,我们位于新英格兰的故土上,从波士顿到剑桥之间的隧道中一个个我们所熟悉的火车站名。然而对于我来说,这种仪式般的念叨既毫无相干,也丝毫没有回家的感觉。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怖,因为我确切无疑地知道这种念叨究竟暗示着怎样一个可怖而又污秽的东西。在我们向后回望的那一刻,如果迷雾足够稀薄,我们曾指望自己会看到一个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怪物向我们飞速移动过来;但至少我们在心里还清晰地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可事实上,身后的迷雾在那一刻的确变得足够险恶地稀薄,但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却与我们之前的假想完全不同,而且更加无法想象地恐怖与可憎。那完全就是奇幻小说家口中所说的“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的客观具现;与那最接近的、能够为人所理解的比喻是站在地铁月台看着一辆巨大的火车从隧道中向你急驰而来——看着那巨大的黑色前端阴森地从远处汹涌而来,上面闪耀着怪异的光彩,并且像是活塞填满气缸一般,塞满了巨大的地下通道。 

但是,我们并不是站在地铁月台上。我们正站在那堆散发着恶臭犹如梦魇般的黑亮圆柱前行的道路上;看着那足足十五英尺大小、反射着多色虹彩的前端紧紧地贴着隧道渗涌上来,逐渐增加到匪夷所思的速度,推动着它前方那些来自深渊的苍白水汽螺旋翻腾,并使之再次变得浓密起来。那是一个可怖而又无可名状的东西,比任何地铁都要大——那是一堆无定形的原生质肿泡,闪着隐隐约约的微光。无数只眼睛犹如泛着绿光的脓泡在它的表面不断地形成又分解。而那填满整个隧道的前端向我们直扑过来,将前方慌乱的企鹅尽数压碎,蜿蜒滑过那由它与它的同类清理得一尘不染、闪闪发光的地板。耳边依旧传来那怪异、犹如嘲弄般的声音——“Tekeli-li!Tekeli-li!”。最后,我们终于记起这就是恶魔般的修格斯——远古者独力赋予了它们生命,赋予了它们思想并赋予了它们那可塑的器官与血肉。但它们却没有语言,只能借用那一组组原点来表达——同样,它们也没有声音,只能模仿它们过去主人的声音。 

———————— 
[1]原文为 one hundred and fifty million years ago,但二叠纪的实际时间应为两亿八千万到两亿三千万年前。 
[2]——as it will on any others that human madness, callousness, or cruelty may hereafter dig up in that hideously dead or sleeping polar waste——不是很明确这意思 
[3]希腊神话中的一名雷斯诗人和音乐家。他深入冥界用音乐打动了冥王和冥后,希望以此带回爱人欧律狄刻。冥后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要求他在离开冥界前不能向后望,否则就会永远失去她。但当俄尔甫斯带着欧律狄刻最后走出冥界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于是永远地失去了爱侣。 
[4]圣经中的人物。上帝打算毁灭罪恶的索多玛,派天使嘱咐罗得一家立即离开前往琐珥。在离开城市时,罗得的妻子因好奇而向后望了一眼,于是被变成了盐柱。


2010-03-02 09:01:39 淡蛋 (寻找Daniel)

XII 


丹弗斯与我还记得先前是如何进入那座刻有壁画的半球形洞穴的。于是我们沿着之前的路线,折返回到了那座死城里,重新走进了那些巨大房间与通道中;然而这段记忆仅仅只剩下了一些如同梦境般的片段,我已不记得当时还做过什么决定,看到过什么细节,或是完成过什么事情。仿佛我们漂浮在一个模糊的世界里,或者模糊的时空里,没有时间的流逝,没有因果律,也没方向性。巨大圆形遗迹中的灰色阳光让我们清醒了些许;但我们并没有再靠近那些掩盖起来的雪橇,也没有再看一眼可怜的格德尼与那条可怜的拉橇犬。他们已有了一座奇怪而又巨大的陵墓作为陪葬,而我希望直到这颗星球终结之时,他们仍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在挣扎着爬上那巨大的螺旋斜坡时,我们第一次感到了可怖的疲倦,并且已变得呼吸急促、气喘吁吁了——这是高原上稀薄的空气对我们施加的影响;但是在重新回到那片有着天空和太阳的正常外界前,即使是担心遗迹倒塌的恐惧也无法再阻止我们继续前进。我们最终还是选择通过这座圆形遗迹离开那早已被埋葬起来的岁月,这种选择隐约有些恰当的意味;因为当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六十英尺高的古老圆形建筑时,曾短暂地瞥过身边那一长列记叙着史诗的壁画。这些雕刻还完整地展现着那个早已死去的种族,在早期、未曾衰落时代里,曾掌握过的精妙技巧——这就是五千万年前,由远古者们写下的道别。 

最后从顶端爬出来时,我们发现自己站在一堆倒塌的巨石上。在我们的西面耸立着一些更高的石头建筑那弧形石墙。往东越过更多摇摇欲坠的建筑,我们可以瞥见巍峨山脉那寂静阴沉的尖峰。极地那低矮的午夜太阳泛着红光,在参差遗迹之间的裂缝若隐若现。相比像是极地风景这些相对稍微熟悉和适应些的东西,这座噩梦般的城市那可怖的古老与死寂显得更加突兀。头顶的天空中翻滚搅动着一片由虚无漂缈的冰尘组成的乳白色云雾。凛冽的寒意牢牢地抓住了我们心魄。我们疲倦地放开了在绝望地夺路狂奔中一直紧紧抱着的工具袋,重新扣上了厚重的衣物,准备跌跌撞撞地爬下巨石堆,穿过这片历经永恒岁月的巨石迷宫,回到了停泊飞机的山丘边。至于那促使我们狂奔逃离出那地心隐秘黑暗与古老深渊的东西,我们只字未提。 

不出一刻钟,我们就找到了那段通向山丘的陡峭斜坡——那段可能是一条古老阶梯的地方。我们曾从这里走下来,走进这座噩梦般的城市。而这时,我们站在这里,抬头可以望见前方山坡上位于稀疏的遗迹之间的巨大飞机那黑色的身影。向上爬了一半路程后,我们停顿了一会儿,稍做喘息,并再次回望那座位于下方由难以置信的巨石堆建起来的奇异迷宫,再一次看着它在未知的西面勾勒出大概的轮廓。当我们这样看着时,远方的天空已渐渐退去清晨的朦胧;翻滚不休的冰尘向上攀到了天顶。在那里,它那仿佛嘲讽着我们的外形正逐渐变换成某种奇异的图案,但是就连它也不敢将之表现得太过明确,或太过确定。 

此刻,在这怪诞的石头城市之后,显现出了一条最遥远的白色地平线。在那里,隐约地矗立着一行神秘的紫色尖峰,那针尖般的高峰梦幻般地在西面玫瑰色的天空下若隐若现。自那位于古老高原边沿上、微微闪光的山峰起始,那条扁平的古老河道横穿过高原,犹如一条不规则的暗色缎带。有一会儿,我们为这场景中那超凡的无穷魅力而叹服,但随后,隐约的恐惧开始悄悄地爬进我们的灵魂。因远方那条紫色的边沿无疑就是那片禁断的恐怖山脉——那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也汇聚着地球上的邪恶;那里隐匿着无可名状的恐怖与太古时期的秘密;那些害怕刻画下它们真正含义的雕刻家曾经有意地回避它们,或是向它们祷告;地球上从未有任何活物曾涉足此地,但不祥的闪电却经常造访这里,而在漫长的极夜中,奇怪的光辉会从这里发出,穿越整个高原——无疑,这就是那位于寒冷荒原上、令人畏惧的卡达斯的未知原型。甚至就连远古神话也只敢支支吾吾地提起那座位于令人憎恶的冷原之外的城市。 

如果那些出现在这座史前城市里的地图与壁画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些神秘的紫色山脉就在不到三百英里的远方;然而,它们轮廓清晰地将精巧的尖端从遥远、雪白的边缘升起,就像是一颗即将升向陌生天空的可怖异星那隐约的锯齿状边缘。它们的高度肯定高耸入云,无可比拟——将它们送进稀薄的大气层。只有气态的幽灵才能这样高的大气层,那些见过它们鲁莽飞行家在经历过难以想象的坠落之后,几乎不可能再活着去传说它们的身影。看着它们,我紧张地想起某些雕画里所描绘过的情景——想起那条大河从山脉那被诅咒的山坡上冲刷而下,带进城市里的东西——并不由得想起那些将这条山脉雕刻得如此阴沉缄默的远古者们所感受到的恐惧究竟是理智还是愚蠢。我回忆起这条山脉的北端肯定就在玛丽皇后地上,甚至在那时,道格拉斯·莫森先生的队伍距离它们不足一千英里而已。我由衷地希望道格拉斯先生与他的手下不会有这种厄运,不会无意间瞥见那些被沿岸山脉所把守着的东西。这种想法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当时过度紧张的状态——可丹弗斯看起来甚至更糟。 

然而,早在我们经过那座巨大的星形遗迹,回到我们的飞机之前,我们的恐惧已经有所削减;但是重新翻越巨大山脉的艰巨任务仍摆在我们面前。在这些低矮的丘陵后,散落着废墟的黑色山坡在东面陡峭地拔地而起,令人毛骨悚然,让我们再度回忆起尼古拉斯·罗列赫那奇异的亚洲绘画;而当我们想起那恐怖的无定形物可能散发着恶臭、通过那些空洞,蜿蜒扭曲地爬进那些最高处山巅。我们根本无法毫无畏惧地面对接下来需要去做的事情;无法毫无畏惧地去驾驶着飞机经过那些朝向天空、引起我们无穷联想的洞穴;无法毫无畏惧地飞越一条上面的风声听起来像是音乐般邪恶笛声的宽阔山脉。而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的是,我们清楚地看到了几座山巅上腾起了一缕缕迷雾——早前可怜的莱克肯定将它错误地当成了火山作用的迹象。我们颤抖着想起了我们刚从其中逃离出来的那团迷雾;想起了所有水汽的来源——那个亵渎神明、孽生了无穷恐怖的无底深渊。 

飞机一切都好,我们笨拙地穿上了笨重的飞行用皮毛衣物。丹弗斯顺利地启动了引擎,接着顺利地起飞,爬升到了那座可怖城市的上空。脚下,巨大而古老的石头建筑延伸铺展,一如我们第一次看它们时的模样。而我们开始爬升、回转,观测风况,准备再度穿越山隘。在非常高的地方,气流肯定极度动荡,因为天顶的冰尘云在不断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奇异事物;但在两万四千英尺,我们穿越山隘的高度上,我们发现航行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当我们飞近那些突兀地山峰时,风发出的奇异笛声再次变得明显起来,而我能清楚看见丹弗斯操纵飞机的双手在颤抖。虽然我只是个差劲的初学者,但我想在那个时候,若要驾驶飞机努力穿越山峰之间的那条危险通道,我比他会做得更好。而当我做手势要交换座位,替换他的职责时,他也没有反对。我努力试图发挥出我所有的技能和镇定,死死地盯着两侧山崖之间的远方淡红色天空——决意不再去关心山顶那一股股水汽,并希望自己像是那些离开塞壬[1]海岸的奥德修斯手下[2]一样,能有一双蜡封住的耳朵,将那些令人不安的呼啸赶出我的脑海。 

可丹弗斯虽然已从驾驶飞机的任务中解放出来,却仍无法保持安静,反而将神经绷紧到了危险的境地。我感觉他一直在左顾右盼,扭来转去,仿佛在回望身后那座逐渐远去的可怕城市;或是眺望前方遍布洞穴、粘附着立方体构造的山峰;或是扫视两侧由覆盖着积雪、点缀着壁垒的山丘所组成的茫茫荒芜;或是仰望翻滚不休、阴云离奇密布的天空。就在这时,正当我努力驾驶飞机安全地通过山隘的时候,他那疯狂的尖叫差点将我们带进无可挽回的灾难中。这声尖叫击溃了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牢固控制,导致我在那一瞬间开始无助而又紧张地胡乱摆弄起操纵杆来。但很快,我的意志战胜了慌乱,我们成功地穿越了山隘——然而,我恐怕丹弗斯也许永远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我说过,丹弗斯拒绝告诉我,在最后那一刻,究竟是怎样的恐怖让他如此疯狂地大声尖叫——但我很悲哀地肯定,这种恐怖显然最终导致了眼下他的精神崩溃。当我们安全飞越过山脉,缓缓飞向营地时,我们曾在风的尖啸与引擎的轰鸣声中有过几次高声大叫的对话,但和我们准备离开那座可怖城市时一样,大多数都是在起誓保守住所有的秘密。我们都同意,某些事情绝不应该让其他人知道,或是与其他人讨论,哪怕一丝一毫——即使现在,如果不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斯塔克韦瑟·摩尔考察队,以及其他人再深入那片荒野,我决计不会吐露任何事情。这是绝对必要的,为了世间的和平与安宁,人类绝不应该再涉足地球上某些死寂的黑暗角落,再深入某些未知的无底深渊;否则沉睡的异怪将会被重新唤醒,而残存下来的邪恶梦魇也将从它们黑暗的巢穴里蠕动扑出,迎接全新的疯狂征程。 

丹弗斯一直都暗示那最后的恐怖仅仅是一副虚无的蜃景。他声称这与那些立方体石台没有任何关系,也与我们曾飞越过的那些位于回音呼啸、云雾缭绕而且犹如虫蛀般多孔的疯狂山脉上的洞穴没有丝毫瓜葛。那仅仅只是简单、古怪又异常可怖的一瞥——透过高处翻腾的云雾,看见了位于西面,那些就连远古者们也恐惧与有意回避的山脉之后的东西。很可能这完全是先前紧张压力下产生的妄想;也可能由于一天前我们在莱克营地附近看见的那团实际存在但却未曾意识到的有关山后这座死城的蜃景而造就的错觉;但对于丹弗斯来说,那是如此的真实,甚至直到现在仍饱受它的折磨。 

在罕有某些时候,他会呢喃着某些支离破碎同时也难以置信的事情,像是“黑暗的深坑”,“雕刻的边沿”“最初的修格斯”“没有窗户的五维实体”“无可名状的圆柱”“远古灯塔”“犹格·索托斯”“原始的白色胶冻”“外太空的色彩”“有翼者”“黑暗中的眼睛”“月亮阶梯”“初源,永恒,不朽”以及其他一些怪诞的概念;但当他清醒过来控制住自己时,他则会否认所有的一切,并将之归结于他早些年曾读过的那些离奇而又可怖的东西。事实上,丹弗斯是我知道的、少数几个始终胆敢从头到尾翻阅那本满是虫蛀的《死灵之书》副本的人——多年来这本书一直都被锁着,而它的钥匙则一直保管在大学的图书馆里。 

当我们飞越山脉时,天空肯定满是水汽,动荡不安;虽然我没有去看天顶,但我能想象出它那旋转着的冰尘也许会转换成奇异的形状。我知道远方生动的景象偶尔能被反射与折射,并通过多层动乱的云层而扭曲夸张,而一个人想象力则会很容易补完了剩下的工作——当然,直到他的记忆有时间重新翻出以往阅读过的那些东西之前,丹弗斯一直都没有暗示过后来这些特定具体的恐怖。他永远不可能在那瞬间的一瞥中看到这么多的东西。 

在那个时候,他的尖叫完全是在重复一个来源及其明显,同时也简单而又疯狂的词句: 

"Tekeli-li! Tekeli-li!" 

The End 


————————— 
[1]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女海妖,以歌声吸引水手并使船只遇难。 
[2]奥德修斯遵循女神喀耳斯的忠告,令人把他拴在桅杆上,并吩咐手下用蜡把他们的耳朵塞住。他还告诫他们通过死亡岛时不要理会他的命令和手势,最后成功逃离了塞壬的引诱。但此处有一个问题,原文为 Ulysses’ men ,不知为何。

2018年8月14日发布

2019·5·18日更新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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